零
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亚姬在手臂上纹了他的名字:顾川川。
一
亚姬坐在阳台靠近窗户的樵椅上,落地的大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她一眼便望见楼房下的那个男孩。他的微微泛黄的发丝在风中不停的晃动,凌乱的发丝略微遮掩他如雪的肤色和精致的五官。他弯着腰,一只手支着腿,一只手高举着,指向亚姬坐的位置。他穿着敞开的衬衫,里面是一件湿透的背心。那是个爱潜海的男孩。
亚姬下楼,推开房门看到陌生的他。
他没有问好,这种象征性的礼仪是演绎给旁人看的。
她看着他,出神。他的汗水滑过他性感的喉结遛进他洁白的衬衫里。
男孩伸出右手,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石头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
亚姬浅浅地笑着,接过来,等他开口。
然后他说,我叫佐浅。
二
这两天,天气忽然转凉,清早站在窗口能听到清冽的风在树尖跳舞的裙裾声,凌乱不堪。亚姬想起自己要多穿一件衣服再出门,不要感冒。忽又想起同窗的他,衣衫单薄。
走出门,顾川川正背着亚姬蹲在地砖上,嘴上叼着烟。
亚姬好像有些诧异,或许没有,她是那种永远不诧异不紧张,永远只是那么随意散漫的笑着。
“真巧”顾川川扭过头,边说边站起来。手中的香烟被顺势丢弃。
亚姬走近她的车,弯下腰开车锁。她推着车站在他旁边。自行车的车轮碾过一地的烟头。“一起走么”亚姬甜甜地笑。
顾川川上前娴熟地上车, 然后亚姬,一如既往地站在后座上,俩手搭着他的肩。她的微笑的眼睛望着前方。
亚姬闻到一种淡淡的烟草香。这种味道来源于他,这种冷冷的香味始终笼罩在她周围。她把它比喻成深渊或是陷阱。她清楚是谁把她领进这泥潭的,她也清楚自己甘愿被俘虏。
她站在飒飒的秋风中,上身微微前倾,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自行车的车轮滚滚向前,它扬起的的尘土覆盖扑满落叶的林阴道。她的美丽的发丝随便飘逸,偶尔拂过他的耳畔。她的发丝,柔软。
他骑着车带她穿过大街,绕过人群,不停地往前开,小心翼翼,不知将要开往何处。
一朵丁香花的凋落,伴随着雨滴,没有打雷也没有闪电,雨水静静地流淌。车碾过的轮胎印被雨水注满,浑浊的雨水久久不能澄清。小道两旁是行道树,绿意一直延伸到小道的尽头。
顾川川没有停下,这是因为他们同样默契地选择被雨淋湿。
细雨迷蒙了街道,行人逐渐散去,他的言语穿过白蒙蒙的雨雾,飘散在空气中。
“我喜欢这样亲近你。”
亚姬听完后笑了下。
“可以借骑车的理由,这样亲近你。”
她还是笑,没出声。
三
“这就是飘流飞机。”佐浅把做好的纸飞机递给亚姬。
亚姬照着他的意思把那些美丽的飞机放飞到空中。那些纸飞机随风飘流,深蓝色的、鲜艳无比。纸飞机落在佐浅的脚下。他默默地拾起它,交给她,然后他说,我愿意为你做一切的事情。
一片被虫子蚕食的秋叶悄然飘落。
他看着她,她笑。笑容娇美的胜过任何一只漂流飞机。
那以后,佐浅常常站在她家门口,眺望亚姬家的阳台。每当有纸飞机飞起来的时候,他可以想像那一边的亚姬快乐的样子。
他反反复复设问自己。他知道我在凝目注视她的纸飞机么?她应该是知道的,不然,她的纸飞机怎么能飞的那么高,那么远。
想起亚姬的问话,你喜欢看纸飞机么?他知道,那是她对自己最美丽的暗示。
四
凌晨一点钟,亚姬还没有睡的意思。新买的电池果然不错。MP4的指示灯一直闪个不停.她百无聊赖地擦拭着玻璃缸里的石头。那些装满玻璃钢的各式各样的石头。
手机忽然响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的格外清脆。
“你睡了么?”
“还没。”
“我想见你。”
“为什么?”
“因为我就在你家楼下。”
亚姬打开灯,打开窗户,看见他。他的手机的光屏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耀眼。
亚姬摸黑下楼,轻轻拉开铁门溜了出去。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么?”
“北京时间。”
“我是说,现在很晚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好吧,我回去。”
亚姬没有回答,哪怕是点头或者摇头,她只是看着顾川川一步一步往回走,渐行渐远,形单影只。
她以为他会回头抑或转身,可是紧接的,是失望。
她只好追上去,呼唤他的名字,她大声地喊着:“顾川川,你走太快,我跟不上啦。”
他们走了一段后在是市中心的钟楼前停下来,然后找一面墙面对面挨着。
更多时候,他和她之间只有沉默。于是亚姬就把这种干巴巴的沉默解释为一种默契。
凌晨时候的天空微亮的刚好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他们各自定格一个姿势然后盯着彼此,没有一点尴尬。
她的嘴唇微动,细小的声音揉碎在低沉而又洪亮的钟声里。她说,我冷。
他靠近她,搂紧她。
她叫唤他的名字,顾川川,顾川川,不由自主。
他揽过她的头,闭上眼睛闻她的发香。
她掂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听见她说,她很冷。
他把她的胳膊也搂在怀里。他的睫毛下扬,嘴唇温柔地贴在她的脸上,然后滑落到她的嘴上。
她喘气,唇齿间的热气流绕过他的脸,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全身火热仿佛是为了融化她的冰冷。
他在她耳边低语,我要你,无论如何。
她不出声,默认。
他把手探进她的敞开的衣领。
她阻止。我冷,我要回家。她说。
楼墙的钟声连敲了四下,钟声在这个微亮的无限延续的市中心迷茫地逃蹿。亚姬从不知道时间原来可以流逝地这样快。
五
亚姬刚拿出手机,佐浅就传信息过来。你放学了么,我来接你。
不用了。亚姬捏出这些字,犹豫了很久,最终把它储存到草稿箱里。
佐浅骑着车蹿进了学校,他去了车棚。车棚里没有她的车,或许她是走路来的,或许是打的。总之她知道他正在车棚里,并且在等她。
等待持续了两分钟后,亚姬走过来,她身边是顾川川。他看起来比上次他看到他时更显得高大。他比亚姬高出半个头。
“你怎么有空在这里呆着。”顾川川把腰弯下,开车的锁。佐浅想打他。
亚姬站在他旁边“不一起走么。”
他反映过来她是跟自己说话。“我在等人。”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的确在等人,等一个不需要他等的人。
她没有说再见就和顾川川一起离开他的视线。他原来还想,如果她说再见,自己是否要回答,不过现在看来,这种考虑无非是多余的。她幸福他愿意,但是他觉得委屈。他突然想上前揪住他的领带狠狠地给他一拳。于是他这么做了。 顾川川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一脸平静的说,你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么?
佐浅怔住,是的,她会难过,背着三个人的负担。
顾川川一个人去了医疗室,他的下眼脸是黑黑的一圈。
亚姬浅浅一笑对他说,佐浅,送我回家吧。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她搂着他的腰,坐在他的自行车的后座上的时候,他感到从没有过的伤感。
尤其当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过马路的时候,亚姬从车座上下来。佐浅将车停在道路旁。
她从随身携带的纸巾里拉出一张,展开。“看着我。” 她边说边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他的眼泪在他微微扬起的下巴上几根被刮过而变粗的胡子上聚集,然后掉下来,摔在地上。亚姬轻轻地擦拭他的面孔。她的冰冷的手触到他的肌肤。在这30秒的漫长的时间里,佐浅看着她,发呆。在这不算短的发呆的过程中,他看见她的专注,她的细心,她的光滑的皮肤,从脖颈一直延伸到她的开领的低胸的衬衣上。他试图把头绪调整一下,他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最终他看见她的眼睛。她也正好和他对视。她的干渴的嘴唇动了下:“我饿了。那边有个汉堡店。”她用手指了指。
他和她站在汉堡店的橱窗前,她说:“我要一个双层奶酪汉堡包。”
服务员看着她,递过去一份菜单说;“ 你看到菜单上有双层奶酪汉堡包吗”
她说:“没有,没看到,但是我想要一个。”
“对不起,我们只能提供菜单上明确写着的东西。”
“那么,给我两个奶酪汉堡包,把第二个汉堡包加到另一个汉堡包上面去。”他说,在她还没说之前。
“还需要什么吗?”
“一杯中可。”他说,在她开口的同时。
他付了钱,牵着她的手过马路。她吃,他看着。她问他为什么不买一个。他说他对这种高热量的增肥食品不感兴趣。
他送她回家,车子在亚姬家门前停下。
亚姬下车,转身,没有回头,只是说,再见,佐浅。
他很想问她,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六
窗外是一片纷飞的秋雨。亚姬把她的心栓在纸飞机上,希望这些纸飞机能够飞到他的身边。然而这些纸飞机却被雨水打落。她不甘,努力笑了笑对着空气说,纸飞机就要飞起来了。话音刚落,纸飞机垂直跌落。亚姬别过头,她的睫毛下扬,上齿咬住下唇。她的脖子微酸,臂膀发麻。
她的心如同枯黄的叶子,随风坠落。 雨后,佐浅无意路过,从地上拾起被淋湿的纸飞机。他坚信这些纸飞机是亚姬心中的焰火,它时刻为他绽放。
路边的雨滴吻着小草,它们晶莹而纯洁,如棉絮一般,让他的心灵变的温暖而潮湿。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她的纸飞机。
她的纸飞机上写着三个娟秀的被雨水晕开来的小字:顾川川
他的眼睛湿润了。
这天晚上是佐浅的生日。party就要结束的时候,亚姬来了,是一个人来的。
她走进包厢的时候,佐浅和他的朋友们正拿起桌上开了口的扎啤往嘴里灌。
“你怎么才来......”阿果主动打招呼。
亚姬抱歉的笑着,走近他,生日快乐,佐浅。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啤酒瓶被他扣在桌上。瓶中的酒,荡漾。
阿果唱着《我们的歌》,她说,送给佐浅,祝他生日快乐。
一曲终结的时候,佐浅把嘴唇凑到亚姬的耳边,他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我恨他,顾川川。
七
亚姬两手搭在画室对面走廊的栏杆上。
他回来了,她猜测他会出现在对面。
佐浅朝她走过去,递给她一颗石头。
“你昨天喝了很多酒,现在好点了么?”她接过来,仔细的把玩。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想说还有点头疼,然后看她的表情。
然而她又接着问:“昨天你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忘了。”
亚姬看着顾川川背着书包从校吧出来。他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佯装出冷酷的样子。他的表情落寞带一点点失落,似乎还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那是一种假象。
亚姬看着他,甜甜地笑。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直到他上楼,身影被楼道挡住。
很多时候,很多时候佐浅总想着他的名字,顾川川。这个名字在他头脑里翻来覆去并且无限扩大,每一笔组成他的名字的笔画都变成绳子,无数的绳子纠缠在一起,编织成网,死死地缠住他,他喘不过气来。
我是第三者,我是垫背的。他想。
晚上亚姬去了电影院,顾川川在那儿等她。
她向他走来,风吹起她身上那件飘逸的红裙子.
她问他,喜欢么?
他拉过她的手,嗯,美的绝伦。
亚姬告诉自己,将来要嫁就嫁给这个拉着我的手的男生.
亚姬知道顾川川为了她,逃课了很多次,很多次.
八
今天就是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天,亚姬的作息时间变的絮乱起来.
她打点好一切,然后出门.她没有取下自己的车,因为顾川川早早地等在她家门口.
"真巧."他说.
"嗯,好巧." 她依旧笑着.
她架在车的后座上,搂着他的腰,感觉他的体温.他感到一种安静,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他太需要这种安静.她闭着眼,头枕在他的肩上,嘴边一抹笑意.
阿果看见顾川川去车棚停车时,她走过去.
她问亚姬:"你俩发展的也太快了?"
"你和余韦还不是一样."
"笑话,我要的他都能给,你的他呢?"
"他都给你什么了?"
"钱和自由."
事实上,亚姬也觉得这有些仓促,似乎缺少某个缓冲阶段.
晚上的毕业会亚姬没有去,她只想试一试他和顾川川之间的那份默契.
在这大雨瓢泊的晚上,亚姬打着伞义无返顾地去那家电影院看电影.她穿着那件红色的长裙.他说过的,美的绝伦.
散场时,亚姬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依偎在他身边的长发女孩.
亚姬张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在风中发颤.
他维持他那不变的冷静,写满心事的脸上挤出毫无生气的笑容.
"这是我的女朋友,安素素."他搂着她的腰介绍给亚姬,然后又对安素素说,"这是亚姬,一个特别的女孩子."
那一刻,亚姬觉得很可笑,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
他们之间似乎本来就没什么,他从没说过,我们交往吧\我喜欢你\ 做我女朋友吧.
这些话他从没说过,他们的关系还没来得及定义,安素素就来了。
亚姬平静的平淡的问候他们,接着是祝福,最后是告别.她惊讶于自己的演技.
顾川川伤感地笑笑,迎风抖开一把淡紫色的伞.他一手举着伞,一手揽着安素素的腰,慢慢走进雨里.他的背影异常温柔.那把伞几乎全都倾斜在安素素那边,就是再大的风雨也打不湿她那没有颜色的裙子.
在电影院门口,亚姬站了好久好久,然后她问自己,SB亚姬,你还在期待什么.
九
顾川川不见了,在她21岁的世界里.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名字,哭着用刀,把那块皮肤拉了下来.她的手臂上留下了长长的疤.
这天,她打碎了一支高脚杯,散落一地的残片,支离破碎又迷离闪耀,照亮她半个瞳仁,剩下的,是莫名的痛楚.
亚姬走出门,眼前出现了幻觉,顾川川迎风而来,款款而至.
他说,让我拥抱你吧.
她上前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说,我们在一起.
是的,我们要在一起.
等她清醒,拥抱她的不是顾川川,而是佐浅.
他含着笑,递过去一颗石头,它的外表泛着点点冰蓝.她接过它,没有犹豫.
在这长长的四年里,佐浅依旧是佐浅,那个喜欢潜海,喜欢亚姬的男孩.
大学毕业以后,亚姬在本市的经济电台主持一个广播节目.在万簌俱寂的深夜里倾听各样的人生。
亚姬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本关于企鹅的书,她用湿布把书擦干净,有些忐忑地翻开.
她看到书上写着,企鹅是世界上最忠贞的动物.他们患难与共,生死同穴.每到求爱的季节,企鹅便会潜入深海里,寻找爱的礼物,一颗石头.
那一颗石头,代表求婚.
霎时,她泪如雨下。
多久了,在她循环反复的忙碌里,他们断了联系.
十
亚姬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纤细的手指正摸摸索索地伸向书柜里的那本硬质日历牌.日历牌上凹凸有至的数字像蚯蚓爬行在硬质的纸张上,经过这几个月的练习,佐浅已经能熟练地摸索出日历牌上的每一个数字了.
"今天是6月12日,还有一个月零两天,就是亚姬的生日."摸着昨天做过记号的数字,他的嘴角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佐浅的母亲告诉她,两个月前的那场化学品遗漏事故,让他意外地失去了那对明亮的眼睛.
医生说,恢复视力的机会是15% .
亚姬陪着他住院.拆开纱布之后,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走出医院的时候,亚姬问他,佐浅阿,你之前的求婚还算不算数......
佐浅含着笑,鼻子发酸.
那,我们结婚吧.
亚姬结婚的那天,狠下心把那件飘逸的红裙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然后告诉自己,往事尘封。
可是多年之后在去直播间的路上,纷纷扬扬的大雨又让她想起顾川川。
那夜的最后一个节目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安素素打来的.
她说她从小就喜欢一个男孩,发誓非他不嫁。然而男孩只把她当作一个美丽而有不懂事的小妹妹,不管她如何努力,这种感情十几年都没有变过,后来,她考上了大学,并和那个男孩同系。可一纸冷酷的诊断书却使她不能去大学报道,她病了。在生命最灰暗的日子里,那个男孩沉静也很勇敢地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甚至,做了她的男朋友。她任性地透支着那份感情。因为她以为自己会很快离开这个世界,满足地死在男孩温暖的怀里,那个男孩也这么认为。可她居然奇迹一般年复一年地活下来,她慢慢恢复健康,她美丽依然,可那个男孩却变得沉默又憔悴。今晚,他们谈到婚事,她哭着对那个男孩说,别勉强自己,男孩大吼着告诉她:他爱的那个红衣女孩早以结婚生子,现在他娶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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