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李梵心 参赛编号：196
已贯江湖作浪游，且将恩怨说从头
一
长夜漫漫，春风吹皱了几多池水，也拨动了多少痴人心弦。
江州谢家乃全城有名的商贾富豪，故其宅邸颇为精致，假山林立，曲水萦绕，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一队家丁正提着气死风灯在小径中巡夜，刚转过一座假山，藏在阴影里的一道白色倩影立即闪身对面的雪松后。走在末尾的一名家丁似有察觉，转头看了眼幽黑的小径，但没发现任何异常，诧异地挠了挠头，继续转身跟上队伍。
就这样，白色倩影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角，刚准备松口气，突然一只冰凉有力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容烟，是我。”熟悉的温柔声音在耳畔响起，让谢容烟紧绷的身体瞬间松软下来，瘫进了身后男子的怀抱里。
萧青羽环住佳人不堪一握的柳腰，还未来得及说出心中的话语，便被转过身的谢容烟勾住了脖子，一抹如烟雨桃花般迷离的红唇已经封住了他的口舌。
十数息之后，又像是过了几个春秋，两道身影分开。
萧青羽定了定神，抚着谢容烟的双臂，看着佳人尚未平复的嫣红俏脸，满脸激动道：“容儿，我已经想到办法拒绝家族联姻了，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与武榜三十的张大牛决斗之后，我就来谢家提亲。”
谢容烟臻首轻点，看着情郎满是希望与炙热的双眼，脸腮不禁又泛起两朵桃云，虽然眼里划过一丝担忧，但旋即语气坚定道：“羽哥哥，我等你。”
陡然间，右手传来一丝灼痛，让萧清羽感到一阵心慌。但闻听心爱之人这样的回答，让他再难自禁，紧紧地拥住佳人，脸贴着丝绸般光顺的三千青丝，只想永生永世都逗留在此刻。
“孽障。”就在这时，一声雷鸣般的大喝从萧清羽身前传来。
月光下，一名锦袍劲服中年男子拨开花丛，看到拥抱在一起的男女，虎目怒睁，大骂一声后，便提剑直刺谢容烟后心，剑势狠辣无情，宛若面对血仇之敌。
“父亲，住手！”萧清羽立即将惊慌失措的谢容烟拉至身后，用胸膛直面萧家家主狠辣无情的一剑。
面对挡在身前的儿子，萧家家主却根本不顾舔犊之情，剑势更加迅疾。
眼见萧清羽就要成剑下亡魂，他的右手忽然通红一片，强烈的灼痛感瞬间让萧清羽清醒过来，经脉内的气机疯狂流转，发出河流冲刷险滩的声响。
眼前的景象突然静止下来，仿若被敲击的精致瓷器，蛛网碎纹遍布整片空间，然后轰然破碎。
随后出现在萧清羽视野中的不是满面怒容的父亲，也不是精致的谢家后宅，而是一段赤色刀尖，消无声息，不带一丝烟火气。
身经数战的萧清羽强压下心中不停涌来的死亡感触，强行逆转经脉，运起萧家绝学身法“身世浮沉雨打萍”，足跟一支，倒转身形，一个“鲤鱼倒穿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生死一刀。
但赤焰刀风还是在萧清羽的脸上留下了一条寸许长的刀疤，血流如注。
险死还生的萧青羽大口喘着气，用极短的时间平复下体内萦乱的气机
“阿难刀法，断清净，可勾人心欲念，入红尘幻境，无愧迦叶寺三大绝学之名。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迦叶寺竟然舍得让你这样一位武榜三十的高手成为弃徒。”萧青羽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站在悬崖另一侧的张大牛。
对面的张大牛仿佛不愿多和萧青羽交谈，只是冷冷回道，“家中老母孤苦，但寺里规矩森严，方丈见俺可怜，便让我成为弃徒，回家服侍老母。”
萧青羽翻了个白眼，哪有可以不被废武功的弃徒，只是这是迦叶寺自己内部的事情，外人不好多打听，便止住了话头。
萧青羽从小受家族重点培养，学成出山以来，专挑战武榜高手，七战七胜，一鸣惊人，心中向来以武榜前十作为同等对手。没想到在张大牛这里折沙沉戟，但他终究出身名门，心理素质过关，立刻摆正心态。
所以当萧青羽再次摆出飘零剑法的起手式秋雨煞人时，已不复先前的随意，充满了肃重感。
而那外表憨如村汉的张大牛却依旧不动如山，赤焰刀垂在身侧，就这么自然而然站着，却有一股犹如千丈高峰的磐岩气势从他身上涌现。
整个天地忽然静了下来，有飞鸟于重山间展翼翱翔，有白云在苍空中浮流变化，有草木于山石间蓬勃生长。
一阵山风忽自南而来，向北而去，将萧青羽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就在山风扑至张大牛眼前时，萧青羽动了，人借风势，尤若被秋风吹落枝头的残叶，攸忽东，攸忽西，飘零不定。但在转瞬间，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剑鸣，凤殇剑已至张大牛面前，寒星一点。
面对夺魂一剑，张大牛不退反进，右脚大跨一步，竟以额头直撞剑尖。只闻一声金铁交鸣之音，凤殇剑虽刺中了他的额头，但直至剑身弯曲，也未能寸进。而那张大牛全身也是金光浮现，眉心最盛，宛若金身罗汉降世。
萧青羽虽知张大牛身怀少林绝学金刚不坏功，但也未曾料到他胆敢用血肉之躯直面凤殇剑这样的神兵利器，导致剑势未尽全功，只余六成威力，后续剑招亦被打断。
不过萧家飘零剑法素以变招迅疾闻名，萧青羽人尚在半空，便已收回前一剑，踢腿扭腰，又是几剑刺出，一剑快过一剑，笼罩了张大牛胸前数处大穴。
“叮叮叮，”张大牛身上泛起数点火星，未等反应过来，萧青羽再次转换身形，出剑速度亦是越来越快。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轰轰隆隆，剑势从缠绵悱恻的愁人春雨瞬息间化作了摧山破城的骇人暴雨。
而那张大牛身上的金光也变得愈来愈暗淡，身躯也不断退后，双脚在地上犁出了两道浅沟，转眼间已退至悬崖边。他心知不可让萧青羽继续叠加剑势，于是强行止住身形。
“吽。”一声佛门狮子吼令萧青羽剑势为之一顿，张大牛右手持赤焰刀在半空划过一道火红轨迹，夹杂着一股尘世烟火气息，斩进了那一团纷纷扰扰的银色剑光里。
正是阿难刀法第二式，落红尘。
宛若百胜铁骑在步卒方阵中恣意驰骋，刀影没有遇到一丝有力地阻碍，赤焰刀狠狠劈在凤殇剑剑身上，一声金铁交鸣之声，似凤鸣九天般响彻群山之间。
赤焰刀内的狂躁意志与张大牛强绝的力量汇集在一起，两者相加宛若人间亿万众生的怒意宣泄，粗暴地震退了萧青羽，让他箭矢般急退数丈。
萧青羽止住身形后，喉间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当场吐出，染红了胸前的青衫。
二
离决战的悬崖不远处的山峰上，矗立着数十道观战的人影。其中东边一位不怒自威的锦衣中年人正是萧家家主，他眼见萧青羽口吐鲜血，右手突然握拳，青筋毕露，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顺势化为一股粉末，随风飘散。
他身后一位眉宇和他有七八分相似，丰神俊逸的中年人见此，不禁忧心道：“大哥，阿羽已经尽力了，毕竟对手是武榜成名多时的高手啊，你莫怪他。”
“呵呵呵。”几声冷笑忽从转过身来的萧家家主口中发出，“尽力？老二，你真当我是瞎的么，他明知张大牛的武功底细，却又硬扛下所有阿难刀法，我看他分明是想输！”
萧家老二看着家主的双眼，埋怨道“大哥，阿羽毕竟是青年逸杰，一身傲气，他苦战到如此地步，你怎能如此说他！”
萧家家主吐出一口长气道“老二，到这步了，你还要包庇这逆子么，他和那商贾之女的私情当我不知晓么，他想输掉此战，好让江东陆家失望，以此拒绝我萧家地提亲，方便他带小情人长入我萧家么！”
萧家老二闻此一时无言，而萧家家主却继续平静道：“只可惜这逆子注定要失望了。”话音刚落，远处悬崖上战局突然发生变化。
只见一路压制着萧青羽的张大牛左脚一顿，举起赤焰刀在头顶急转数圈，无形焰火腾空而起，接着一刀隐含风云之声直直辟下。
阿难刀法第三式，孽红莲！
萧青羽刚欲施展身法，却见张大牛一个闪身向右，赤焰刀在半空违反常理地陡然一折，改辟为横扫，直直袭向萧青羽的颈项。
面对夺魄一刀，萧青羽竖剑于身前，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抵住剑身中段，整个人陀螺般旋转起来，刀剑不断交鸣，但亦让萧青羽借力后撤，眼见他就要旋出赤焰刀的笼罩范围。
无形火焰忽然延伸到了凤殇剑剑身上，恐怖的温度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在火焰即将从剑身蔓延到萧青羽手上之际，他双眼划过一丝莫名地挣扎，但最后还是将凤殇剑以飞剑手法射向张大牛。
张大牛侧头避开飞剑，但手中长刀依旧斩向对手。而失去剑器的萧青羽不退反进，体内气机湍急如潮，双手泛起青色光晕，齐齐拍向张大牛胸前的空门。
只见张大牛全身亮起的金光乍灭，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不断向后跌去，眼见就要跌出悬崖，他眼中反而流露出一股解脱之感。
萧青羽先是愣愣的看了眼双手，不敢相信家传的素云掌竟然有此威力，但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禁双目圆睁，右脚猛踏地面，向张大牛掠去。
三
时间回到一月前，张大牛踩着夕阳的余晖，满心欢喜地提着猎物回到小山村，想着给母亲炖锅肉汤补补身子。
刚走到家门外，忽感到一阵寂静，张大牛右手默默抓住背上的赤焰刀刀柄。
推开院门，往常会热情冲上来嬉闹的土狗阿黄横卧在院门口一旁动也不动。这让张大牛心中更是不安，正准备冲进屋里一看究竟时，几道身影从屋中走出。
张大牛双瞳骤然一缩，满面怒容看向那几人。
“放心，令堂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吃好喝地住着，不过院中的这条狗太不听话，所以只能让他永远安静了。”打头的锦袍人语气平淡，赫然是萧家家主。
张大牛紧紧地握住刀柄，向萧家家主大吼道：“你这鸟人想做甚？”
“呵呵呵，张大侠稍安勿躁，让我们坐下来细细商量下如何？”原来两人说话的功夫，萧家的几名家仆竟然在院中摆好了一副杞梓木桌椅还有一套价值千金的紫泥茶具。
只是萧家家主刚坐下来，张大牛便冲上来掀翻了桌椅，茶壶茶杯摔了稀巴烂。
萧家家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着满地碎片道，“好好好，那就长话短说，一个月后的比斗，我要你输！”
张大牛怒道：“俺张大牛虽愚笨，但也是武榜有名，响当当的一条好汉，这等腌臜之事还是另请高明吧！”
萧家家主冷笑道“久闻你是个孝子，令堂的处境还要看你的表现，你慢慢考虑，我先告辞了。”说完，萧家家主竟然真的径直向外走去。
张大牛无力地垂下右手，悲愤道：“你萧家也是正道名门，为何行事竟如此不择手段？”
但萧家家主没有停留的意思，张大牛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即将踏出院门之际，终于满面悲容道：“好，俺答应你！”
萧家家主听到想要的答复后，脚步反而更快地离开了张家，但声音却从院外传来， “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大牛，这江湖向来是成王败寇，不进则退，我是萧家的当家人，正道的规矩好用则用，不好用则弃。放心，我会善待你令堂的，保证比对家慈还要好上十倍。”
张大牛痴痴立在院中，“江湖走马，风也好，雨也罢，但凭本心”，这是下山前方丈告诉他的，他习武本就是为了不让母亲忧心曾今多病的他，如今母亲有难，那便以三寸游子心，报得一世恩。
四
时间再次回到张大牛跌出悬崖之际。
只见远处的萧青羽风驰电掣般掠到悬崖边上，探出身，一把抓住张大牛的左手，但仓促间没有任何借力处，张大牛坠落的力量拖着萧青羽摔下悬崖。
萧青羽在慌乱中用左手抓住了插在悬崖边上的凤殇剑剑柄。但两个人的重量岂是一柄插在山石中的剑能承受地住的，凤殇剑剑身急剧弯曲。
萧青羽看了眼下面正摇头的张大牛，想起二叔曾让他做的选择，突然仰天大笑，接着拔出了凤殇剑，两人瞬间掉进了山腰的云气中，了无踪影。
远处山峰上传来一声声哀呼，正是萧家众人看到萧青羽摔下悬崖，情不自禁发出了声响。他们立刻施展身法，兔起鹘落登上决战的悬崖去搜索萧家俊杰生还的可能。
萧家二爷刚准备动身，却被回过身的萧家家主点住了穴道。萧家家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随即便施展轻功掠向对面悬崖。
萧家二爷看着逐渐变小的萧索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想到了那位受他所邀，以轻功跻身武榜的好友，现在应该在悬崖下救下二人了吧。
“大哥，这个江湖不止名利啊，不能让阿羽的血变得和你一样冰冷。阿羽，飞吧，飞出这江湖欲望的牢笼，去追求你的爱情吧！”
五
斗转星移，光阴是江湖上最奢侈的事物，眨眼已是十年后。
溪水潺潺，从青山苍翠间蜿蜒而下，趟进了一座宁静如梦的山谷中，溅出水面的水珠带着五彩光晕，映射出一间整洁的茅屋！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山林间不断跃动着，莫不是深山的精灵？片刻后，便已出现在山谷溪流边的空地上。
晨光丝毫不吝啬其温暖，照耀着这道身影。只见是一个粉嫩如玉的小男孩，身着一身麻木衣，却掩不住那奕奕神采，身后背负着一把翠漆鎏金鞘的长剑，剑柄末端有一只展翼翱翔的白玉凤凰，栩栩如生。
小男孩背着长剑冲进了溪流边的茅屋，一边喊着，“张伯伯，张伯伯，十年前你和我爹比武到底谁赢了呀？”
刚伺候母亲洗漱完毕，闻声走出里屋的憨态大汉，看到小家伙后，挠了挠头道：“不是都说了几百遍了么，是俺赢了，你爹不肯承认么？”
“我爹承认了，然后他说技不如人，不肯教我剑法了，张伯伯如何是好啊？”
“什么，哼，你爹不教你，俺来教你，小鸿想不想学刀呀？”张大牛一脸气愤地哄着萧烟鸿，却不知低着头做委屈状的小男孩星辰般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小小的隐居地远离了武林的纮争鹬夺，没有人会想到十数年后一个刀剑双绝的少年会承载着父辈的意志，风流江湖一个时代，让赤焰刀，凤殇剑这对同出一炉的神兵利器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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