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中国人向来信奉“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很多人既喜欢时时处处伸长脖子挤过身去“看热闹”,又希望事情与自己没有关联可以不关自己的痛痒。做个“旁观者”不但能满足偷窥的欲望,还能落到个“清”的美名,自然是人人都乐意去当的了。“家暴这种事嘛,施暴者固然罪不可恕,但据我所知,被暴者也好不到哪里去……”旁观者总是在背后煞有介事,一脸诡异地唾沫横飞。
“据我所知”是个很有魅惑力的词眼儿。舒雅深知“三人成虎”的可怕,更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了那个“迷”着的“当局者”。要想撇是撇不清的,只会越描越黑,在可畏的人言面前舒雅觉得自己唯一能选择的就是沉默。
舒雅放心不下女儿,绷不住自己的腿,不管自己的身体是否复原便先于朱伟时回家照顾女儿去了。既已回去,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回婶婶的家。不管怎么样,自己搅扰叔叔婶婶几天了,也给他们带去诸多不便,舒雅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尽管叔叔婶婶堂弟堂弟媳一再挽留,叫舒雅好歹等伤养好了再走,但舒雅还是执意回了家。
舒雅回家一段时间之后,自称在外“要饭”的朱伟时也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朱伟时回到家一没问舒雅的伤势,二没向舒雅表示一点歉意。他照样该吃吃该睡睡,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自然在他是没错的,醉酒了嘛,意识模糊了嘛,人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做出点没有轻重的事,那不是情有可原的嘛?再说了,自己的老婆想啥时候用就啥时候用,丈夫有需要,内客人居然不从,本来就欠揍,有啥好道歉的!朱伟时唯一的一点变化就是回来之后,也没征求舒雅的意见,就自个搬了棉被睡到客房里去了。舒雅搞不懂朱伟时是几个意思。是怪舒雅不肯尽妻子的义务,好好伺候他呢,还是真的觉得打了舒雅心有愧疚,想要小小地惩罚一下自己呢?不过责怪也好,自罚也罢,舒雅并不想搞清楚。那晚可怕的一幕在舒雅的脑海里始终徘徊不去。她虽然回了家,不得不继续面对朱伟时,但只要朱伟时在外面喝了酒,醉醺醺地挨近自己,舒雅都会莫名战栗,心脏狂跳不已。所以朱伟时的自觉分床,舒雅无声接受了。分床就分床吧,自己也乐得清静。此后他俩谁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个话题。那一场家暴就这样不了了之。
然而,家暴就像人肉体里的痈疽,只要病灶还在,脓头没有彻底清理干净,痈疽就始终在肌肤深处化脓作血,滋长蔓延,随时爆裂,流出秽物,令人恶心,叫人疼痛。男人一旦开始对自己的女人动手,就不要指望他会收手,不要幻想他会良心发现,还会对老婆仁慈。
事实上,朱伟时对舒雅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舒雅记得最早的一次发生在女儿还未断奶的时候。那个时候公公也住在舒雅家里帮他们照顾襁褓中的女儿。一夜未归的朱伟时总算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垂头丧气地回家了。当时舒雅正在阳台晾衣服。地板上有些许水滴还没来不及擦去。朱伟时睡眼惺忪地一脚踩在上面稍稍滑了一下,立马就勃然大怒起来:“找死啊!地板弄这么湿,想摔死我吗?”话音未落,就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舒雅被这一巴掌扇得莫名其妙,半晌才哭出了声:“你吃什么药了?一夜不回来,一回来还冲我撒气!”公公听到争吵,急忙过来劝架,舒雅才没挨第二记巴掌。舒雅心里委屈,但有老人在也不好发作,稍微抽泣了一阵,也就强忍了。事后公公告诉舒雅,前一晚朱伟时跟一班麻友赌博,有人举报,被公安局抓进去关了大半夜。不仅掏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钱,人也颇受了点皮肉之苦。朱伟时赌博被抓不仅没有悔意,还把自己的老婆当了出气筒,舒雅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虽然满肚子委屈,但还心存幻想,把朱伟时的劣性看成一时冲动,选择了原谅。但朱伟时就像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嘉和一样,不仅不收敛,还一再地变本加厉,出手一次比一次重。
自从打下那一巴掌,朱伟时便经常在舒雅身上下手了。家里家外一点点鸡毛蒜皮只要惹得朱伟时不高兴了,他就会习惯性地动起手来。小到女儿一个握笔的姿势,一次忘带钥匙,都会使他发作。在女儿面前,朱伟时总是义正辞严,大道理一套一套,永远保持着家长的派头,俨然一个严父模样。舒雅见不得女儿掉泪的小模样,便常常去拦劝,一拦一劝朱伟时的拳头就落到舒雅身上了。起初的时候,舒雅不想让自己的家里人知道,就一味地瞒着。实在忍不住了,就抱着女儿逃到朱伟时堂哥家去。堂哥堂嫂部队转业在丝织厂工作,与舒雅夫妇生活在同一个城区,只隔了两座桥的距离。舒雅把他们视作自己的亲人,心里有委屈喜欢跟他们说说,希望堂哥堂嫂帮帮自己,劝劝朱伟时。堂哥堂嫂当然护着舒雅,每次舒雅上门都是盛情款待,好言相劝,直到他们夫妻言和,双双回家。
但堂哥堂嫂这把保护伞也很快失去了作用。女儿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跟着同学走了,在同学家里玩得忘了时间。舒雅在学校晚办公,心里一直感觉不踏实。她往家里打了无数个电话,想要知道女儿是否平安到家。舒雅感觉自己大概打了第一百个电话,朱伟时才从宿醉中醒来。得知女儿还没回家,舒雅撂下电话就往家里跑。舒雅似乎在自家楼下就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当她三步作两步跑上楼的时候,女儿正被朱伟时抓在手里,满脸是血。舒雅冲进门一把抢过女儿,感觉心都碎了。舒雅知道朱伟时下手没轻没重,自己尚且撑不住,女儿嫩嫩皮肉怎么禁受得起?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女儿塞进摩托车就逃往堂哥堂嫂家。堂哥堂嫂还没把舒雅母女安顿下来,朱伟时后脚也赶到了。这一次朱伟时的脾气更大了:“你女儿胆子大到无法无天了,我教训一下怎么了?你家里的亲戚没有死绝吧?不要动不动就到我的亲戚家里来!”侄女见自己的叔叔口无遮拦,就顺口帮了舒雅婶婶几句。朱伟时一时感觉没面子,就索性撒泼,跟侄女儿干起仗来。末了还把舒雅和女儿硬是拖回了家。
舒雅冷静下来之后,很奇怪朱伟时平时还是疼惜女儿的,不像对她那样下死手,今天女儿虽然有错在先,也该好好教育,不至于如此狠心,下手那么狠吧。后来女儿告诉她,朱伟时接到舒雅的电话之后就到街上去找了。正赶上女儿回来。父女在楼下过道里遇到了。朱伟时看到女儿气不打一处来,连拖带拽把女儿推进了家门,女儿绊了一跤,一鼻子撞到了墙壁,鼻血哗哗的,朱世伟当时也慌了,正一手抓着女儿,一手给女儿擦鼻血呢,被急匆匆赶来的舒雅撞了个正着,以为朱伟时失去了理智,把女儿都要打残了。就发生了接下来的一幕。
舒雅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误会朱伟时的成分,但朱伟时也不能心眼儿那么小,在自己的堂侄女面前发那么大的脾气。这一次事件,撕破了堂哥堂嫂这把保护伞,舒雅确实在城里也有自己的亲戚,自己的亲戚既然没有死绝,那就不能再去烦劳朱家的人了,此后舒雅再也没有因为两夫妻的矛盾而找过朱伟时的一亲半戚。
舒雅知道朱伟时的坏脾气,他的家暴行为都是自己惯出来的。任何坏行为一旦开了头,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就将一发而不可收拾。朱伟时对舒雅施暴的次数越多,舒雅心里就越恐惧,对朱伟时就越感觉讨厌。每次朱伟时在舒雅身上动作,舒雅都是任务观点,希望朱伟时快点结束。倘或遇到朱伟时喝醉了强迫自己的时候,舒雅更是如同掉进炼狱一般痛苦。朱伟时主动与舒雅分床之后,更把舒雅当成了泄欲的工具,少则一星期,多则半个月,他就钻进舒雅的被窝发泄一次。除此之外夫妻很少再有别的交流。这种毫无乐趣的夫妻生活让舒雅很感绝望。舒雅也很多次想要结束这种痛苦,想要结束这种恶性循环。可夜里想想千条路,早上起来走老路。受伤害最严重的时候,自己尚且没有勇气提出分手,此后想要再次痛下决心舒雅更是做不到了。
为了女儿继续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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