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神灯／文
骂人之王
“刚刚我上来的时候，美女主持人跟我说，现全世界有将近8亿的人，在观看这场颁奖典礼，嘱咐我一定要冷静沉着，千万别掉链子。我只想对她说，我只能确保自己的拉链不掉下来，其余一切听天由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台下迸发出一阵笑声。
“坦白说，在我5年前决定进入‘骂人’这一行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能获得这个奖……或者说，只在梦中梦见过，但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一天真能站在这个领奖台上，对着上亿人来发表我的获奖感言。对此，我感谢感激命运的眷顾，同时还要需要感谢太多的人。”
台下一阵欢呼声和掌声。
“首先呢，我要感谢我的导师，F博士，是他发现了我的才华，并鼓励我走进了这一行。博士，站起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在众人的欢呼声和掌声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站了起来，眼泛泪光地向四面八方的观众鞠躬致敬。四个标准的60度鞠躬过后，中年人才重新坐下，他翘起二郎腿，用右手拖着毛发密布的腮帮，用一种无比欣慰目光看着他一手栽培的花朵——如今已经芬芳四溢。
“时间回到5年前，那时候我和F博士还都是不折不扣的loser——是的，我并不想刻意贬低那个时候的我们，从而营造一种戏剧性的励志假象——我们确实是loser，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那时候，我是一个没有工作、靠着打零工度日的无业游民，而F博士则是考了几年的研究生都接连落榜，前途渺茫。那时候，我们合租一个40平的简陋民房，每天靠抽烟、喝酒、吃泡面、打游戏、看黄片、咒骂社会来获得一点点人生的掌控感。
“那时候，我已经30岁了，没有工作，没有存款，没有女朋友，F博士也好不到哪去，有时候甚至还要管我借一些零用钱。当时，全世界都没有人看得起他，但我却觉得他未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F博士在台下偷偷用手帕抹眼泪，旁边的人都用手轻拍他的背，安慰着他。
“那时候，我们整天抱怨着生活，报怨着社会，吐槽电视剧，吐槽新闻，嘲笑那些暴发户，咒骂那些我们支持、却表现得糟糕的球队……那时候，我们的行为具备了一切loser的特征，却未曾想，那其实是命运对我们未来道路的一种深层磨练。
“那时候，我沉迷于各种网络游戏，经常通宵达旦地跟别人对战。你知道，当你的生活糟糕透顶的时候，你会渴望吸食游戏这种精神鸦片，来通过虚拟的胜利找到一点点的活着的理由。然而，对于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来说，老天似乎想连这点乐趣都要剥夺掉。
“在打游戏的过程中，我经常遇到一些令人发指的队友，他们好像是对手派来的卧底，连在游戏获胜这种微不足道的乐趣也不让我获得。那我还能怎么做呢？当然是狠狠地咒骂他们，咬牙切齿地问候对方的亲人。当时，我对自己贫瘠语言掏空所有，努力做到既有气势又避免重复。通常来说，骂上个二三十句，对方就会灰溜溜地被迫离线，如果下一个队友还是这等货色，我就故技重施，直到找到一个合格的队友为止。很多个漫漫长夜，我就是这样熬过的。
“不过，那时候因为我过着一种黑白颠倒的生活，深夜里打游戏时的咒骂声，总是吵得F博士无法入睡。为此我们先是争论不休，后来甚至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最后我们两个各退一步，我向他保证：以后遇到那些天杀的队友，我在10句脏话之内，一定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吐血掉线！如果10句之内，我没能骂退对方，那一晚我就拔掉电源，关灯睡觉！也就是这样一个休战协定，让我开始了最初的技巧察觉，即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怎样的骂人才是最有效的。
台下的观众得很认真，许多人都入迷地点着头。
“最开始的几个夜晚，我不得要领。常常打出了自认为最强悍的10张牌，对方依然毫不退缩地跟我对骂，郁闷的我只好依照约定关灯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台下又迸发出一阵笑声,F博士则是边笑边摇头，她旁边的美女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但如果你以为我真就这样灰头土脸地睡觉，就大错特错了。许多个夜晚，我都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自己骂人水准的优势与不足。后来我发现，自己视野的狭窄是主要问题，骂来骂去，其实就是那么几句三字经，不但内容单一，效果也呈边际递减的趋势。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我就开始着手改进自己的技能。
“白天我会特意去围观别人吵架，本次骂人大赛的季军获得者，人称‘C市第一泼妇’的金姐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遇到了真正的高手，才发现了自己的局限。晚上我会观察其他玩家的骂人技术，不断总结经验。就这样，在很短的时间内，我进步飞快。
“后来，我慢慢做到在5句话之内，就可以搞定大部分对手。F博士也注意到了我的进步，他从书店买回了好几本关于脏话文化方面的书开始研究起来。时不时，他还会帮我出谋划策，告诉我如何改进骂人的方法与语言体系。
“一来二去，我在网上也骂出了一些名堂。那些坑队友的玩家只要看到我的ID，就会绕道走躲得远远的，免得自讨没趣。不过，也因此吸引了很多特意来挑战我骂人功力的玩家。这时，玩游戏反倒变成了陪衬，比拼骂人到成了真正的擂台。
“在经历了最初的几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后，我遇到了传说中的‘网络骂人四天王’。其中的老大，还闯进了这次骂人大赛的八强。
“这四大天王之所以拥有过人的骂人技巧，完全是因为他们工作无时无刻都在应用这项技能。无论是网络上的那些激烈的论战，还是诋毁某个众矢之的的名人，抑或是单纯地作为枪手来刷低对手的电影评分，他们都可以靠卓越的骂人技巧来获得不错的收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方才意识到，原来骂人不仅仅是一个发泄情绪的手段，它可以成为一种技能，一种职业，甚至是一种值得我付出毕生精力去投入的艺术。也因此，我开始以更加认真的态度对待每一次深夜的挑战。
“必须承认的是，那个时候我，也就是4年前的我，还完全不成气候。‘骂人四天王’一来，我就接连吃了败仗。鉴于目前这四大天王已经在网上销声匿迹了，所以我也可以将那段艰辛的战斗时光一一道来。他们是我非常尊敬的对手，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良师益友。
“记得那一天是情人节，晚上8点左右能打那个游戏的，应该都是一些戾气很重的单身人士。就在那一天，四大天王的老四——水贱鬼，找上了我，并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水贱鬼抓住了我语速慢的弱点，用连珠炮似的谩骂方式丝毫不给我任何反攻的机会。我当然败得很惨，一时间信心全无。
“好在，我还有F博士这个精神导师。他先是用录音机录下了水贱鬼的声音，并且细致地分析他的语速和内容，并帮我思考破敌的良策。很快我们就发现，水贱鬼虽然语速很快，但是他只是前3分钟比较凶猛。由于他并不允许对手插嘴，导致整个过程都是他一个人在说，慢慢他就会累。因此，与他对骂的时候，只要在他骂的前3分钟，我出去抽根烟，再回来之后，他其实就已经大不如前了。与此同时，我将自己准备好的正常语速的30分钟骂人台词，利用音频软件压缩成5分钟，这样语速就远远超过了水贱鬼。等他最初的三板斧过去后，我就开始在这边播放我的录音内容，这样在第5次交手之后，我终于第一次击败了四大天王中实力较弱的老四。
“噢～～～～～～～”台下传来一阵惊呼，观众的脸上无不露出钦佩之情。
“老四被我击败，他的其他三位大哥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四大天王中的老三——勃起的毛毛虫，正式向我下了战书。虽然我在跟水贱鬼的斗法中积累了一些经验，但我还是没有料到这个老三如此厉害。
“与水贱鬼靠速度取胜截然不同，毛毛虫则非常注重内容的条理性。与其说他是在骂人，不如说他是在分析对手人生的可悲之处，用一种相对理性的劝说方式，告诉对手玩游戏其实对人生并没有好处。如果说水贱鬼只不过是靠技巧取胜，那么勃起的毛毛虫就上升到了战术的高度。他让每一个跟他在游戏中对骂的人，都对游戏本身产生了一种厌恶感，进而因为感到灵魂的空虚而退出游戏。换句话说，他是利用催眠的方式消磨对方的意志，而非引发对方的愤怒。
“一开始，我几乎是毫无抵抗能力就败下阵来，那种深深的空虚感让我无心再去跟他争论什么，我只希望能永远睡过去，并再也不要醒来。不过还是那句话——好在，我还有F博士。
“当F博士一针见血指出了勃起的毛毛虫的战术时，我才如梦初醒。F博士告诉我，如果说水贱鬼骂人的要义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话，那么勃起的毛毛虫就是在跟我打太极，让我完全使不上力。而对付他的方法就是想办法激怒他，让他没办法平心静气地打太极。
“于是，F博士与我一起研究除了一种影子战术——对方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也就是传说中的斗转星移大法。不过在彻底适应他的语速之前，我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他的每次录音，我都要背诵到很晚，我发誓，我连高考前复习英语单词都没有这么用功过。
“慢慢的，因为我对台词变得很熟悉，语速也就越来越快，慢慢我就能跟上勃起的毛毛虫的步调。基本能做到同声传译的水平，只不过我并不传给任何人，只是反弹回去而已。他为了摆脱我的学舌，故意加快了语速，语速一块，太极的节奏就被他破坏了，他开始变得异常急躁，最终不得不断线逃离，我也因此赢了第二回合。
“哇～～～～～～～～～”观众们叹为观止，许多人情不自己地伸出了大拇指。F博士旁边的美女似乎是无法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一条玉手开始在F博士的大腿上游走。
“接下来便遇到了更加可怕的2号天王——这个曾经策划过许多网络暴力事件的传奇人物——外号为‘高潮喷射’的二天王。我击败水贱鬼用了10天，打败勃起的毛毛虫用了一个月，而击败高潮喷射则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说起来，高潮喷射的骂人方法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只不过是非常传统的问候对手家庭女性的策略，但是由于他对风月之事和男女心理的了解，他可以将对方骂得完全丧失男性雄风。据说，很多跟他对骂过的网友，后来都碰到了或多或少的性功能障碍和心理障碍。可见这位二天王的语言具有多大的威力。普通人骂人，只能让人觉得是在骂人；但是二天王却能让人相信，他骂的这些都是真的！这是他的可怕之处，也是骂人的一种全新的境界。
“这一次，就连F博士也一筹莫展了，因为对方语言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因此开始的时候我不敢长时间恋战，一看大事不妙，就溜之大吉。F博士也让我尽量不要跟二天王打照面，免得生理和心理受到影响。为了录下二天王的台词，我们常常是按下录音键，然后赶紧到室外去透透风，生怕听到只言片语。
“最要命的是，哪怕是录音下来的资料，我们都不敢直接研究，而是先用软件把声音转化成文字，利用视觉这种不太敏感的感知系统，来解析对方的子弹型号。这样的分析，持续了将近3个月。我们四处拜访高手，逛书店，查资料，才慢慢想出了克敌方法。
“我们称这种方法为身临其境法。既然对方都是问候我们的女性亲友，我们就移花接木地将他口中的我方亲友转换成对方的亲友。比如，对方说，我和我女友、母亲如何如何，我这边就身临其境地带入，我和他的女友、母亲如何如何……依此类推。为了模仿逼真的氛围，我们还会播放一些成人电影的音频，来达到身临其境的目的。这样，对方越是骂我们，我们就非常配合地接受他的谩骂，并转嫁到他的家人身上。时间久了，他就会有一种在骂自己的感觉。我们就是用这种笨拙的方法，破掉了二天王可怕的技能的。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发出任何的赞叹声，大家都想听听这个荣膺“骂人之王”的男人是如何打败四天王里的老大的。
“接下来，大家可能会很期待我跟四天王中的老大的较量。但是非常不好意思，作为一个职业的骂人专家，我不能做任何有违职业道德的事。我说过，四天王的老大，还闯进了这次比赛的8强，除了我之外，他可能是其他七位选手的任何一个。如果我公布与其交手的细节，大家恐怕就会猜到对手的身份，这是我、主办方以及同行都不希望看到的。
“啊～～～～～～”台下传来一阵叹息声，但也有人表示理解，不停地点头。
“但，说实话，我又不希望大家感到失望，所以我就简单说一个不会泄漏身份的细节吧。四天王中的老大，人称带头大哥，是个实力和威望都难出其右的好手。在他没正式出手之前，他就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这个下马威我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克服的——他让四天王中的另外三位，合伙围攻我！
“且不说我还没达到吕奉先的水平，就算达到了，三英战吕布也够我受的。三个人一对一我也只是勉强胜出，如果三个人合力攻我，我自是不敌。接下来一年，我想尽了所有进攻的方法，都没有奏效。F博士甚至为此还读了语言学的博士，却还是无法找到歼敌良策。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磨练出除了一项新的技能，这项技能也为我这次骂人大赛的夺冠奠定了根本性的基础，大家知道是什么吧？
“不破金身！！！！”台下观众激动地齐声感到。
“没错，我练就了对与别人的谩骂无动于衷的金钟罩功夫——不破金身。不管对方如何骂我，我既可以把它当作赞美，也可以将它在心理翻译成催眠曲，总之对方的谩骂对我来说失去了本身的攻击力，我可以将它转化为任何其他内容。
“这次骂人大赛的比赛规则是，任何一方的愤怒值率先达到了顶峰，就算输。这与其说是考验进攻的能力，不如说防守的技术更重要一些。虽然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但是在骂人领域，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骂人的技术再高，让对方愤怒值达到1000，其实自己也基本达到了800。就算是最后赢下了比赛，其实也离输不远了。
“但大家看我的比赛就知道，有时候我的愤怒值甚至是负数，也就是非但不愤怒，反而感到很开心。这就是我将对方的谩骂在心里自动翻译成了滑稽脱口秀，看到他人那么卖力地表演，我怎么能忍心不笑逐颜开呢？”
现场一片安静，大家好像在反刍着刚刚这段话的意义。
“好！说得好！”突然，一些自发站起来鼓掌，现场又迸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掌声。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真正想表达的是，除了F博士以外，我非常非常感谢我的那些对手。没有他们，我不会知道骂人也可以成为一个职业，我不会知道骂人可以是一种艺术，我更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骂人者的比拼平台，让我这种曾经彻头彻尾的loser也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其实，这也是我想对主办方所说的：真的，真的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们这些具有骂人天赋的人，只能被视为一群没有素质的社会底层人员，只会被别人鄙视，当作彻头彻尾的loser来看待。但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舞台，我们得以充分挖掘语言的魅力，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信条贯彻始终。
“如果说，拳击、武术等各种格斗技能，是打架的一种延伸的话，那么我相信，骂人这项同样具有悠久历史的人类行为，仍有无限的潜力值得挖掘。目前，在我和F博士的共同努力下，‘F博士语言训练学校’已经成立将近一年，其间报名者的踊跃程度，大大超乎我们的预料。
“除了那些想学习一些实用骂人技巧来防身的普通用户外，我们惊喜地发现，骂人这项人类古老的文化如今正衍生出许多新的内涵。比如，许多人发现，骂人是比看电影、跳舞乃至跑步更好的释放压力的方法。当然，由于我们身处文明社会，我们要学会尊重他人，绝不可恶语相向。但是，这个世界需要有一个地方，让我们找回内心的原始野性，让我们尽情地发现内心的情绪！这一点，电影做得不错，卡拉ok值得称赞，舞厅和酒吧也可圈可点，但我觉得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释放的方式，都是某种程度的升华和转化。但是骂人不一样，你可以将每一个汗毛孔的负能量全部通过语言来发泄出来！！就像我们学校口号说的那样——骂出你的痛苦，骂出你的郁闷，骂出你的悲伤！
“啪啪啪啪啪……”这一次的掌声持续了足足1分钟。
“其实，无论是对我们恨的人，还是我们爱的人，我们都可能产生负面情绪。如果任由这种负面情绪蔓延，对我们的身心来说都大为有害。所以，让我们聚在一起，在不影响文明社会秩序的情况下，尽情地骂，尽情地宣泄吧！不需要跑到山顶，不需要逃到海边，来我们的语言学校，来我们每晚的骂人小组分享会，你都可以享受自由骂人的机会！
“好！好！好！好！～～～～～”全体起立自发鼓掌。
“骂人的意义其实不仅于此。对于许多犯下滔天大罪的人而言，死刑只是一时之快，让犯人承受如受害人般对等的痛苦才能达到惩戒目的——尽管，那样会有违人道主义的思想。这个时候，如果找一位深谙骂人技的警察，来通过谩骂的方式来对犯人的身心进行某种程度的洗礼，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而受害者的家人如果学会谩骂，也可以充分发泄内心的悲伤，让自己今早摆脱阴影，开启全新的生活。
“最后，恳请大家相信我并不是在做广告，而是发自内心热爱地骂人，希望骂人这项技能不要失传。目前F博士正在研究通过骂人这种方式，来改善性冷淡问题这一应用领域，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最后，感谢大家的耐心倾听，感谢组委会，感谢给我投票的各位网民，谢谢大家。让我们共同期待明年的骂人大赛。我们的口号是，大家一起来——”
“love+fuck=luck!”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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