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野史

作者: 马清影 | 来源:发表于2021-09-04 17:08 被阅读0次

1

在一个贫困山区诞生了一个留学生,在他成为留学生之前,成为留学生之后,或者无论什么时候,他一直都是一个不同的人,一个人,而非一种众人的意愿。但是,现实之下,他就成了人们的一种意愿。

他是一个这样的年轻人。一双双勤劳而生满了老茧的手,一亩亩好不容易才被扶起来站直了而后产了一点粮食的小麦,更多的土豆,更多的玉米,甚至啤特果树上好不容易才结了的那些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啤特果……是这样许多累加起来的微不足道之物把他送上了出国留学的道路,多么昂贵而意外的道路啊!

而后,继续是那些事物的累加,再加上逐年累加的像一块块破布一样越来越皱的他的父母兄弟们的面孔,牛羊的哀叹声……他终于学成归来了。

他便回到了自己原先便已适应了的那个被穷苦拴了一辈子的家。

他回来了,那时他像一把钥匙,受亲戚邻里们的尊重,或者他们认为他已经掌握了开启当下村里村外日渐萎靡的精神世界的一把钥匙,在这里不妨简称它为信仰,是的,他出国留学只是为了信仰层面的精进。

“错了!”他有时会自言自语,“开启那扇门的不是什么钥匙……比如,你要想使你的信仰更坚定,你要是有了这般真诚的意欲,那么你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一半了。”

“或许我们首先要找到一把钥匙,把紧箍咒一样牢牢拴住我们的贫穷这把锁去掉……”他便是这样一个人了,后来有人说:“还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可怜那无数家财。”

继续不变的是人们在所谓信仰的道路上强行地或自觉地送上了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一张张贫穷而毫无弹性的嘴,一幅幅尚未摆脱经济窘境的皱面孔。

他呢,那个年轻的留学生?他成了一个自由的人,或者说成了一个新人。其实,他始终可以理解众人的目光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在他身上停留或从他身上扫过。

再后来,他很少在村头田尾的往事中露面,他常抱着似有似无的理想入睡,常把一些新鲜的理智的话语带到梦中去……

最后我们假设,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成了一个有钱的人……人们,主要是他的亲戚邻里们,就不会纠结于他出国留学是为了信仰层面的提升,反而会毫无征兆地对他竖起大拇指,继而羡慕甚或嫉妒起来……

2

一个村庄,无论是否有名字,它都是一种存在,但是一个村庄自从有了一个固定的名字,它就有了自己的命,有了不同于任何一个地方的属性或偏狭。洒马浪村便是如此,自从这个村结合了这个名字,世上便多了一种偏狭。

我们都出生于类似的偏狭,区别只在于偏狭程度的不同。

洒马浪村的偏狭是罕见的,出生于此的那个留学生对它的评价每每进行到一半时“评价”这一行为就凭空消失了,使他陷入沉默,当他从沉默中苏醒过来时已经失去了评价它的冲动,就好像要打哈欠了,刚张开嘴巴,“哈欠”便退回到身体里,只留些许困乏或麻木在脸上,在眼神里。

其实,很多时候洒马浪村也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处在一种还没有被放出去,又分明地已经溢出了身体的那个临界点上,从村外面看去让人难受,但处在村内(或哈欠里)时也并不觉得怪异。

出生在这个大哈欠中的留学生也免不了受哈欠的连带影响,然而又因了这个哈欠也是一种偏狭,一个留学生对洒马浪村(或哈欠)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很多时候,他好像是时间之外的某种存在。

3

“我要种下很多黍子和稷子,它们会茂盛地摇动着,然后被用来做酒。我要洗净你们的牛羊,在钟声里宰杀它们,祭祀那些死去的人。我要剔除蒺藜上的刺,把他们铺在脚下,在神灵们都已醉去的时候。”

这是我摘自一本叫做《隐》的短篇小说集中的一段话。自从读书无用论在村内密集起来,我很少能静下心来读完一篇文章,一本书,更别说摘抄其中的某些句子了。这一本小说集也许是进入洒马浪村的第一本小说集,而我又摘抄了其中的一段话,或许在洒马浪村简单到几乎等于零的历史中这将成为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的一件事。

据说在很久以前,洒马浪村也并不流行读书无用论,那时村庄几近蛮荒,人们尚未摆脱饥饿的折磨,没功夫考虑读书一类的事。后来日子允许有人去上学读书了,但日子还没有允许他们因读书而做官发财,于是村人们便等不住了,认为读书仍然无用。

直到今天,当村里出了一个留学生,读书无用的认知在村内有增无减。然而那个留学生,甚至他也认为读书无用:“亲戚邻里们,都在议论我,我在想,只有钱,才能扭转我在这儿残损的形象。”

后来我常想是否可以无限地降低自己的追求,烧掉书籍,融入他们,到比他们更低的立场上去体验,进而找到发言的方式,给他们奉上一些类似于读书有用的真心话。但我也怕,怕我真的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怕我走得太低,反而被他们相对高傲起来的唾沫给淹没了。

“你还是读你的短篇小说集去吧!”我不得不命令自己收回已经伸出去的一只脚,继续去走自己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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