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职

胖子与瘦子高中同窗三年，高考，又从他们的小县城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大学毕业，考公务员，又进了同一所单位。

(一)

“听说，最近上面要搞一波大动作。”

“是啊，要升一批人了。”

“副处那位置一直空着，你说这次谁会坐上去啊?”

“哎，谁坐也轮不到我们坐，还是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吧，同志～”

胖子在饮水机前一边打着水一边有意无意地偷听着两个科员的对话。不过，那个消息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打完水，胖子望向了视野尽头的一间一直空着的办公室，举杯饮了口水。

(二)

“下班了，还忙呢?”瘦子走来，微笑问道胖子。

胖子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正批着一份文件，闻声抬头，微微笑道:“嗯，还有份文件要批。”

“哦，那我先走了，拜。”

“拜。”

胖子望着瘦子离开的背影，目光意味深长。从高中三年，到大学四年，再到现在公务员同为科长，他们似乎总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过了会儿，一人拿着公文包走了过来，看见胖子，对了眼手上的表，问道:“哟，小张啊，都这个点了还没下班呢？”

胖子埋在文件里的头闻声抬起，似是梦中人惊醒，看清眼前人，又瞬间挂上了满面的笑容:“哦，处长啊～嗯，还有份文件要我批下，批完就下班了……嗯，您要不先走吧？”

处长朗声笑道:“哈哈，年轻人，不错不错，我看你最近一直挺认真的。”说着，走近拍了拍胖子的肩，放低了声调，语意深长道:“最近上面要升一批人，你也知道，我下面副处的位置一直空着，你呢，一直挺懂事儿，工作也不错，我挺看好你哦!”

胖子喜极，连忙回道:“谢谢处长，谢谢处长，蒙处长抬爱，我一定继续努力工作，不让您失望!”

“说得好……不过，你那个同学也一直挺有干劲的，上面似乎也挺看重他的……”

胖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微微僵住，恢复后只好尴尬地笑了下。

“总而言之，机会不易，你就好好把握吧!那我先走了。”

“嗯，处长慢走。”

胖子望着处长离开时手腕上阳光折射的银光，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笔，那是上个月处长生日他送的。

(三)

夜深，客厅里，聊绕着一团烟雾，模糊了电脑桌前人的脸，只勾勒出了一个朦胧的微胖身躯。

“胖子，干哈儿呢，几点了，还不滚进来睡觉？”卧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历吼。

胖子吐了口浓烟，脸色阴晴不定，喉咙里却憋出了几个极不相衬音色轻柔的字眼:“诶，好，亲爱的，马上马上。”

他的手慢慢摩挲着桌上一个牛皮纸面的档案袋，半天，猛吐出最后一口烟，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将烟头用劲摁在了烟灰缸里。

(四)

清早，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都是上班一族。胖子嘴里刁着个包子，腋下夹着公文包和档案袋，也不例外，走得飞快。

行人道上，绿灯即将变成红灯，胖子不假思索地加快了步伐。

就在走到马路中间时，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急促噪音如猎豹般蹿进了胖子的右耳 。未及转头，胖子只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眼前是清亮的天空，嘭，后脑勺一痛，失去知觉。

马路上，一具肥胖的身躯下一朵妖艳的血花慢慢蔓开，浸红了公文包一角和档案袋里散出的部分纸张……

(五)

再睁开眼时，是一片白茫茫。

“你终于醒啦，你等等，我去叫医生。”

过了会，医生来检查了一番，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又离开了。

等医生离开，胖子才慢慢恢复了神志，他在医院，眼前是瘦子。

“你出车祸，急救室抢救一天，昏迷两周，现在总算脱离危险期了。嫂子都快担心死了，她刚去吃饭了，让我这先暂时照顾你。”

胖子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和固定板，面色苍白，动不了头，他只能一边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边听着瘦子说话。

“说来也巧，那天我去上班，看见前面一堆人围着，听说是出了车祸，我挤进去一看，竟然是你，赶忙打了110和120，把你送来医院。那司机也算负责，先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不过交警调查后，说大部分责任还是在你这……”

原来还是瘦子救了自己。胖子不由微微测了下脸。这时，目光却触到了病床旁边桌子上的档案袋，瞬间脸红了，档案袋已经被打开了。

瘦子也注意到了胖子的变化，两人顿时无话。

尴尬良久，胖子动了动干硬的嘴唇，声音如蚊子般:“你看过了?”

瘦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胖子痛苦地闭上了眼——那里面是胖子半年前一次任务核对一些项目账目时无意中发现瘦子两年前挪用公款的证据，当时瘦子挪用了20万，数字不小，虽然后来没过多久不知为什么又补上了，但这也算个不小的污点，当时胖子也不知为何自己就鬼使神差地暗自留下了那些资料，直到近来上面传来人员调配的消息，他才明白，这似乎是上天眷顾自己给自己留下的机会。那晚苦思良久，他还是决定了将这些材料匿名送给局长。

半晌，瘦子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胡老师吗？”

胖子疑惑睁眼。

“当年，我俩同班，胡老是班主任，我们学习好，他很器重我俩，还经常给我们开小灶。高考，我们两家都穷，是他说钱的事不用操心，我们尽管考，无轮考到哪，钱不够他都担着，我们才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备考，最后脱离了那个小县城。大学四年，他没少资助我俩，可以说，没他，就没我们的今天。”说到这，瘦子的声音突然开始有点哽咽:“可惜，这么好的人却……却患上了那种病!”

胖子眼眶红了，胡老是他和瘦子一生的恩人，但胡老却在两年前罹患癌症去世了。

“他生病的时候，我们全班同学都去看他了，你知道我看见他的时候有多心痛吗？他做化疗，头发掉光，面容枯槁，但他却拉着我的手笑着说这一生他能教出我们两个，就已经很知足了。当时，我们已经成为了同学们眼里羡慕的国家公务员，可还是穷啊，同学集资捐款，我们有心却没钱捐，胡老家里也是耗光了积蓄，胡老只能……只能等死。”瘦子落下了两行清泪，“胡老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竟没机会回报，我不忍心啊，然后，我就犯下了人生中第一个错误——我带着20万去见了张老，可胡老一见那钱立刻就明白了，说什么都死活不收那钱，还痛斥我令他失望，他说'小刘啊，你这不仅是在毁你自己，也是在毁我半生的心血啊！'”

听到这的胖子瞪着大眼，早已泪湿面颊。

瘦子抹了把泪，继续道:“胡老最后对我说了句话，他说:'小刘啊，无论做官做人，心要正，气要清!'”说完，起身走出了病房。

病床上，胖子抬起自己颤抖的右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