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是动态的,在雨中,她是向上扩散的水花。她打着一把黑色雨伞,短发从耳后下降到肩膀。西装把她修饰的笔直利落,银色磨砂高跟鞋钉在地面。风拽着雨水呼啸而过,水珠从她脚背上滑落,骨骼和青色的血管就清晰起来了。
我勉强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倒是配合,和我推算起雨势了。立夏是个细致负责的人,干的是统计考勤扣工资的活儿,两者合而为一,难免使她的形象大打折扣,甚至有点招人烦。
我刚过试用期,她就领着她的小跟班来找我录指纹了。那女孩叫何玲,长了一双上吊眼,好在放在那张鹅蛋脸上还算协调。相貌勉强过关,不过和立夏比起来,就要逊色许多了。
她的手轻薄纤细,指甲很短。考勤机滴滴作响,那机器像一张卖身契。她叫我伸手画押。我知道自己没好日子过了,就垂死挣扎,与她打趣道,如果手指丢了怎么办,也算迟到吗?她说,手指丢了不算迟到,我保证,扣你钱了尽管来找我,我自掏腰包补给你。她露出整齐光洁的牙齿,嗤笑潜藏在牙齿背后。王姐不高兴了,沉着脸说,把它丢了你也不用干了。
午饭后,我和林哥躲进安全通道抽烟。他仿佛背着沉重的行囊,说起话来语气沉重,边说边叹气。话题自始自终没离开女人和前途,立夏以及公务员。林哥个子不高,脸圆滚滚的,小麦色的皮肤,脸颊处有许多痘坑。他提起自己公务员考试的经历,那时他已经通过了笔试。他说,那可是按1:1.5录取啊,可以说我一直脚已经迈进公安系统了。烟头的红光越来越暗,林哥认为自己是个倒霉蛋,他进入空旷的面试房间后,倏然发现大脑比房间还要空旷。
他低下头盯着一块大理石地砖看,抽烟也愈发地心不在焉。他不甘心,打算今年夏天继续考,考上公务员,和立夏表白。
林哥几乎和我是同时入职的,他年长我七岁,这是他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公司里我和他的关系最好,我们下班一起结伴回家,他的笑声和方言在橘红色的夕阳下是透明的。林哥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领口磨得发亮,散发着朦胧的光。他边走边和我讲他入职时的经历,林哥面试时,王姐好话说尽,就差求他在这干了。她说,等业务熟悉了,马上就可以接替主管的工作,林哥信了她。没想到入职不到半个月,王姐过去的老下属空降回来上班了,接替了承诺给林哥的主管岗位。他提起这个脸上满是反感,我想替他打抱不平,就伸出一只手,掰着手指说,林哥你一有学历,二有能力,接受国家教育二十多年,难不成非得端他这个饭碗?他一只手伸到胸前摆了摆,俨然是释怀了。他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找工作成本那么高,无论如何也得坚持几个月再说,我还欠着同学三个月的房租没交呢,人家不提,我心里不能没数啊。他早我三站下地铁,回到那个和同学租住的插间。
后来我才知道立夏也不是本地人。究竟有多少外地人在这里工作生活,他们最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呢?我对林哥说,你和立夏在一起,属于天造地设。你看,你俩家都在外地,将来你考上公务员,她也就跟着你一起走了,这边有什么好留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左右都是离开家乡了,去哪还不都是一回事儿,要我说去北京才好呢。
我们躲在安全通道,林哥连连点头称是,透过黑暗,我见他咧开嘴笑了,笑容里埋藏着矜持。他别开头,烟头发出红色的光,使他嘴角处那条弧线变得猥琐。
他连着抽了两支烟,夸我睿智成熟,想不到我二十岁刚出头就有这种见地,将来肯定要不得了。
转眼间冬天来了,过了元旦,公司已然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举办年会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王姐在过道来回溜达,她像一个幽灵在我们背后巡弋,她叫了一个女生,思忖一会儿又摇摇头。最后她干脆决定开个会,尽早把年会参演的节目落实。我们钻进一间没人用的小屋子,凳子不够坐,大家索性就站着。
林哥说他上大学时经常表演语言类节目,对相声小品十分有经验。王姐当即就给否了,因为其他部门大多是同类节目,她想要一个标新立异的。苦于部门里没有文艺兵,讨论无果,最后还是随了大流,派两个女生代表部门登台唱歌。也不知王姐从哪得知我小时学过电子琴,为了和其他部门的节目区别开,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老鹰看见了猎物。锐利的目光将我从人群中揪出来,我两手一摊,打算来一招兔子蹬鹰,抱怨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她讽刺我没有集体荣誉感,敦促我回家租台琴好好练,钱的方面别有负担,并信誓旦旦地承诺产生的费用公司全部报销。我嫌麻烦,干脆买了一台琴,没成想直到演出结束,一分钱都没给我报销。
林哥说,在这个地方干,福利待遇啥都少,就是他妈的后顾之忧多。抽完烟,我和林哥先后从安全通道撤出来。我到前台边上的贩卖机买饮料,碰见立夏正在扫机器上面的二维码付款,那个何玲围着她转。她和我主动打招呼,主要是惊讶于我在台上的角色,没想到你还有点才艺。听到这话,我自然明白她原来没瞧得起我,就告诉她,出来行走江湖,艺多不压身的道理还不懂嘛。何玲脸上满是不屑,她说,还行走江湖呢,我看你就是二流子。
我看得出立夏还有话没说完,她被何玲给打断了。过后,立夏在微信上问我,什么时候学的琴,学了多久等等。她对音乐很感兴趣,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她说自己小时候学过几年小提琴,可惜后来长大就放弃了,她为此感到遗憾。我宽慰她,喜欢可以继续学嘛,毕竟有童子功在,啥都好说。我捧着手机聊了一下午,林哥叫我去抽烟,我也不是很积极,他问我,这是有对象啦?
我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连忙开口说了两个没有。紧跟着把手机递到林哥眼前,我说,年会的照片已经拿到了,林哥你要不要呀。
照片的事情的确有,不过几天前我就拿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和林哥说实话。他呶呶嘴,照片里又没有我,我要它有什么用。立夏一直寻找新的话题,从未间断。她问我喜欢听什么歌。我喜欢动漫,听的歌也是日文歌居多。她说自己年龄大了,和我有代沟。我好奇这代沟是什么,就问她喜欢听什么中文歌,她告诉我《小幸运》。
和立夏一直聊到了下班,她说自己要等何玲一起回家。原因我大概能猜到,她独自在这城市打拼,自己一个人租房子,总要找个伴儿的。我下了电梯见她果然站在角落里,巨大的门厅,下班的人流像潮水似的涌向转门,立夏仿佛是块被潮水不断冲刷的岩石。林哥朝立夏挥了挥手,他放大嗓门问,小夏,还没回家呢?她点点头,然后侧过身子看向玻璃门外悬浮在夜空中的路灯。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三个月。我和立夏从一开始的问候发展为依赖,聊天和吃饭睡觉画上了等号。我们俩每天下班回了家什么事情也不做,聊天充当了润滑剂,使我们在互相取悦中沉迷。母亲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她开始有意无意的给我打预防针,找女朋友要找条件差不多的,不求比咱们家好,但也不能比咱们家差,再有就是不要找比自己大的。不得不承认这些话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和立夏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有天凌晨,我睡意全无,她整夜陪我说话,直到天色渐亮才不再回复我。我怀抱着热忱迷失在黎明中。
她说自己昨晚实在太困,拿着手机睡着了。我忽然觉得愧疚,就问她要不要我帮忙买早点带到公司。她没有正面回答我,我想到林哥,心里又一揪。去公司的路上,我的肚子叫个不停,只好发微信给林哥,让他帮我买份肉夹馍带到公司。这一天我迟到了。
公司对迟到的惩罚还算人性化,半个钟头以内,只扣当天工资的5%,所以迟到在我这儿算不上稀奇。屁股还没坐热,立夏就发微信通知我又迟到了。她有权限把这个记录消除,而她也是那么做的。我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立夏就不停地帮我擦迟到的屁股。
林哥夸我保密工作做得好,把女朋友,一个大活人生生地给藏在了手机里。尽管我百般不承认,他对此仍然深信不疑。他说,你成天抱着手机聊,烟都快要戒啦,我再看不出来,你当哥傻吗?
我推开凳子,和林哥到安全通道发泄。他推开那扇铁门,回头招呼我快点进来,他素来喜欢抽白盒的七匹狼。我说,林哥什么时候换换口味呀,整盒二十三块钱那个云烟,我喜欢那个。林哥说,谁不喜欢呀,咱这一天才挣八十块钱,买盒二十多的烟,不属于白干了吗。他把烟头投进罐子里,示意我得快回去工作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和你不一样呀,你衣食住行都有爸妈管,我全得靠自己。
我在微信上和立夏说我困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结果手机没有充电,早晨刚从家出来,那个电池图案像是喝完的可乐瓶。到了公司没办法,只好用电脑登录微信。我还向立夏抱怨,昨天聊到睡着,充电器都忘记插了。她说是我活该,害得她黑眼圈越来越重。
一直到下班前,林哥过来问我还有多少活儿没干完。当时我正和立夏聊的火热,我一回头,林哥正盯着屏幕看,他怔了一下,问我在和谁聊天。我赶紧把聊天窗口关掉,向他解释,没有谁,立夏找我帮她做个表格。他点点头,然后示意我抓紧干活儿,他说,我在外面等你。
我和林哥走进夜色中,他说,马上立春了,天慢慢也暖和了。我把被风吹起的围巾从新裹好,是呀,就要暖和了。林哥轻快地说,我和王姐提离职了,预计下个月就走,回家准备考试去,这一晃也干半年多了,攒了点钱,等哥考完试请你喝酒。他一连串地说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轻轻地点头,时间悄悄溜走了,我心里舍不得林哥,他就要下楼梯了。他缓缓地走进地铁站,那个背影干瘪脆弱。我紧紧跟在他身后,然而,一位好朋友,好大哥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午休时,立夏约我一起去吃包子,她想吃包子了。她蹑手蹑脚地过来了,她拉着我钻进包子铺,笑嘻嘻地和老板要了罐白糖,放了三勺在粥碗里,她说,这样特别好吃。我们都担心撞见同事被误会,所以离开包子铺我们就分作两路返回公司了。下午我在卫生间见到何玲将一大捧花扔进大垃圾桶里。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忿忿地说,夏姐看见这花儿就心烦,也不知道哪个帅哥给她送来的。垃圾桶戴上了花冠,她补充道,谁要是给我送这么大一捧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说,你会连送花的小哥一起给扔桶里。何玲阴阳怪气地说,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我好心提醒你,下个月十号,夏姐就过生日了。
我心里惊喜又忐忑,回到办公室我给何玲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仔细向她打听了立夏过生日的细节。何玲告诉我,饭店定在地铁站附近那家东北菜馆,她们下班直接就去饭店。最后她警告我说,来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你的考勤动过哪些手脚我可是都知道。
四月初,林哥离职了。那天他带来一个陈旧的书包,把自己的杂物都装了进去。我送他到安全通道,我俩最后一次在这里抽烟。黑暗中那个低沉的声音,叮嘱我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这期间立夏从未和我提起自己过生日这件事。我心里打鼓,不知道该不该去给立夏过生日,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到了十号这一天,我心里仍旧没底。
房间里有几个陌生人,除了何玲以外,所有人对我的不请自来都感到惊讶。安静和尴尬持续了几秒,何玲一反常态地和我亲近起来,她指着立夏旁边的座位说,来呀,快坐呀,你坐这里。大家不约而同地达成了某种共识,纷纷让立夏介绍我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
立夏低着头盯着桌布看,整齐地刘海遮住眼眉,像是黑色的帷幕,帷幕背后的她或许正在准备台词。她坐在我身旁,只用余光看我。我羞于主动和她说话,便主动和另外两个男生扯皮调节气氛。我注意到有人送了礼物,有人买了蛋糕。我来的最为唐突,两手空空地坐在这里。没有办法,只好借口去卫生间,偷偷地把单买了。再回来时,我似乎自信了许多,和立夏聊天也不再拘谨了。吃完蛋糕已经晚上十一点钟了,大家一致认为没有尽兴,张罗去唱歌。
我脚下踩着棉花,立夏挽着我走在人群末尾。她的表情在路灯下格外清晰,既有喜悦,又有担心。她问我,是不是喝多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一个劲儿的摇头,努力地保持走直线。我大口地呼吸空气,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以及车辆穿梭的声音,还有立夏走路的声音。
大理石方桌上摆满了啤酒和果盘,包厢内很吵,五颜六色的光斑在空气中游走,不管谁说什么我都听不清了。黑暗中,我的指尖传来温暖细腻的触感。我一动也不敢动,手心湿漉漉的。立夏的脸很模糊,只有她的瞳孔在闪着光。她的手指仿佛一条小蛇,匍匐在我的指缝里,它轻微地抖了抖躯干。我的脑袋里有根棍子在不停地搅,它搅的越来越快,我可能是一台洗衣机,那根棍子停下来了,我抓住了那条小蛇,它忽然失去力气,变成一条绳子,绕在了我的手上。
何玲突然叫我,别坐着干喝酒呀,来唱首歌,《小幸运》好不好。我听见有掌声,有叫喊声。我把歌词念给他们听。念完后,音乐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相继聚集到我身上。何玲说,现在该怎么做还不明白吗,有什么话想说就快点说呀。立夏的脸上有水珠,她抹了一把。我问何玲,我要做什么呢。她不耐烦地问,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要不要我们都出去。
我扭过头看她,立夏正盯着墙角看。光线把黑暗分裂开来,我见到林哥站在光影中吐出一缕灰色的薄雾,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回头张望,身后是万丈深渊,再看眼前,犹如洪水猛兽。
我什么也没说出口,何玲很失望。离开那里,我的酒醒了一半,何玲的口气很严肃,你打车送夏姐回去吧,你俩顺路,今晚我就把她交给你了,给我平安送到家。我和立夏坐在后排,凌晨的城市冷冷清清,我落得满身疲惫,一盏接着一盏的路灯连成一串。立夏打破沉寂说,如果是年龄的问题,我真的没办法改变。她说不下去了,把头别了过去。我听见发动机的低吼。我解释说,不是年龄的问题。可是,不是年龄的问题又该是什么问题呢?
车停下了,她小声试探地问,要不去她家坐一会儿。我有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或者是不敢相信她说了那句话。我问,你刚说什么。她嘟囔了一句没什么,就匆匆跑下车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时,我问自己为什么立夏没有再重复一次呢?我们很有默契,谁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太阳挂在头顶,风携手光和热,穿梭在楼宇间。我的脸油腻腻的,沾满了灰尘。立夏在微信上和我说,她可能很快就要离职了,他爸爸帮她找了一份好工作。她打算用公积金贷款买套房子,留在这个城市生活。
我第一次约她出来见面,是在一家串吧,那是她离职以后。她穿着乳白色连衣裙,不是熟悉的高跟鞋,她穿了一双红色的运动鞋,隐约可以看见袜子露出的白边。点菜时,她说自己喜欢吃麻辣小龙虾,包括她轻飘飘的步伐,都是我过去不曾了解的。立夏剥虾的姿势含蓄认真,她问,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有点艮呀。我说,艮是啥意思,从来没人这么说。她又嘟囔一句没什么。我告诉她,我也有离职的打算,现在赚的钱太少了,在这个城市自己花还好,想到以后。我挠了挠头,忽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虾尾在她手里绽放,白皙的虾肉像金银花。她瞳孔发亮,好呀好呀,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有很多HR朋友,我问问他们有什么好岗位正在招人。她说完把虾肉放在我的碟子里,扯出纸巾揩去手上的油渍。我和她说,那样也好,不过我已经着手在找新工作了。
入伏那天,我离开了公司,和林哥走的时候差不多,只是没人送我,陪我再抽一根烟。安全通道冷冰冰的,漆黑潮湿。接下来的几天,我跑了十几家公司面试,最后总结出规律,工资高的我干不了,工资低的我不爱干。立夏每天都向我转发各个渠道的招聘信息。有个工作特别适合我,可惜人家又要求高学历。立夏说如果我想干,她亲自去问朋友能不能通融。我同意了。立夏就跑去和人家软磨硬泡,结果学历是硬指标,人家有心帮忙,但是饭碗不保,于是也就作罢了。
我失去了信心。在家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每天中午起床打游戏。无聊就和立夏聊天,她会和我说点儿外面的新鲜事儿。立夏和我说,她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像是网友。这句话像根刺扎进我肉里,想拔出来,又怕拔出来更疼。
入秋以后,我和立夏的联系从彼此依赖退化成问候。何玲在微信上发给我一张照片,内容是立夏写的日记。她写道和我关系好像要走到尽头了,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她害怕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没有机会和我好好说再见。页脚处有个韩语单词,我看不懂。何玲嘱咐我用心去读这篇日记,她没有明说我和立夏的关系,而是把这一切交由我来选择。这样可能也好,这个结果符合所有人的期待。
十月份,我跟着亲戚去了南方干工程。林哥的公务员考了两次,全部折在了笔试上。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一家培训机构做销售,再考公务员他就是傻逼,浪费了三年时间,少挣了多少钱。我的工作很简单,早晨开着面包车带工人去现场干活,中午帮他们买盒饭,晚上再把他们送回旅店。吃午饭时我会和他们聊天,来自四川的大哥很喜欢我,他大概四十多岁,夸我年轻有为,人长的又帅。他还喜欢打听我的私生活,经常问我谈没谈女朋友。我说自己有女朋友,在其他城市,是异地恋,我每天都能想起立夏。
我隔三差五就和那些工人们大醉一场。就着夜色,和星星,对他们讲起立夏。她瘦瘦的,长的很显小,扫地的阿姨说她像是高中生。她对我特别好,我们一起出去看电影,我不小心把可乐洒在了裤子上,她就立刻跑出去帮我买纸巾。她很重视我,我的事全是大事,要不然我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我甚至信了自己的谎话,立夏一直在那座城市等着我,等我干完活儿挣了钱回去和她结婚。我对立夏的期望热切真实。
他们说年轻真好,羡慕我的爱情。说他们自己年轻的时候,哪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就是到年龄了,找个人生孩子过日子。
没有雪花的冬天匆匆而过,春天来了。很多个夜晚,我打开微信想对立夏说点什么,我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输入进框框里,可是没有勇气发给她,于是又默默地删除。我想和她聊聊近况,就像朋友那样。
工程暂时告一段落了,我打算回去见立夏一面,哪怕是说一句再见。我发给她半年以来的第一条微信:我就要回去了。她立刻就回复我了,她问,回来以后还走么。我说,那就要看你留不留我了。
她说,你别这样。她觉得有必要告诉我,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和我年龄一样大。她也觉得奇怪,字里行间流露着造化弄人。我说,结婚时候告诉我,我立刻赶回去。她问,你来做什么,随礼吗。我不知该如何回复了,倏然想起她的那页日记,照片还保存在手机里。我立刻打电话给同学让他找人翻译,才知道那个单词的意思是“爱你”。
当然是随礼了,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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