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作者: 穆凝 | 来源:发表于2018-01-08 11:12 被阅读0次

         

    烟花易冷

    她牵着妞妞的手,行走于镇上的街道。她咬了咬唇,抬头瞥了一眼拐角处,突然俯身对妞妞说,“妞妞,我们到对面去玩好不好?”妞妞歪了歪头,只犹豫了一秒钟,“好啊。”然后她放开了妞妞的手,却止步不前。

    妞妞蹦蹦跳跳地往对面走,欢快的没有顾及其他。再然后,那辆车就过来了,急速,利落,没有停。妞妞却躺下了,连呼喊都没来得及。

    她却还是笑着的。人群迅速地向街中央集中,有人吃惊的用手捂住嘴,有人发出啧啧的感叹,她还是笑着的,直到有同村人认出了她,“百荷,杨百荷。”她才定定的看著同村人,笑容仍悬在嘴边。

    救护车来了,没费多少时间,就准备通知家人料理后事。她愣愣的看那个热心的同村人通知她们的父母还有邻里,话筒里她的大嗓门让屋里的护士直皱眉。“张婶。”她低声唤道。张婶扣上话筒却劈头盖脸地骂她,“杨百荷,你妹妹死了你怎么不哭?”

    杨百荷,你妹妹死了你怎么不哭呢,她也这么问自己。因为她的死,是我计划好了的,我看见那辆车过来才让妞妞过去的,是我领她走向死亡的啊。她又展开笑容,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张婶突然扯住她的手臂,恶狠狠地说,“自己妹妹死了还笑,你是不是早就盼着她死了?”张婶嚷完,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厌恶地甩开她,咕哝了一声,“疯子”,杨百荷这才意识到笑容还赖在自己脸上,可能是看错了吧,张婶眼里明确的闪过一丝胆怯。

    杨昌和李意梅来了,杨百荷呆呆的看父母伤心欲绝,像看一场笑话。你们在哭什么啊,哭到手的三万块钱跑了么?那两张老泪纵横的脸是那么陌生。李意梅突然扑到杨百荷身上,狠命扯她的头发,“臭丫头,为什么不看好你妹妹?啊。”一直重复这一句。

    张婶和杨昌拉住李意梅,脸上竟也布满了怒气。“杨百荷你再笑啊,你这个黑心的丫头。”杨昌一脸的不可置信,马上回过神给了杨百荷一巴掌。杨百荷应声倒地,半边脸肿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死?妞妞才六岁啊,你就狠心看她死,她可是你亲妹妹。”杨昌吼她,声音里加了哭音。

    “那也总比把她送到赵龙家强,你们才是让她生不如死!”杨百荷终于失控,朝杨昌喊。“赵龙家有什么不好,有吃有穿,还指不定过得多舒坦呢,你是嫉妒吧。”张婶斜了她一眼,冷哼道。“赵龙十六了,还是个傻子,妞妞才六岁啊,怎么去和一个傻子过!”张百荷尖声喊道,泪水爬上了她的脸。

    是啊,我结束了她的苦痛,妞妞不能去赵龙家,不能把一生浪费在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傻子身上。李意梅尖叫一声,扑过来打她,她护住头蹲在地上任他们殴打。

    浑身都痛,直到被拽着回了家。怎么回的家,什么时候回了家,这,是否也算个家呢?杨百荷不知道村里人怎么看自己,只是她一上街,就会有人窃窃私语,“杨百荷”三个字前一定要加上“疯子”这个词的,她是个疯子,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杨百荷是个杀人犯。

    杨昌和李意梅天天不在家,大概是给赵龙家赔礼。杨百荷冷笑,赔了女儿又赔钱,也该算个大教训了。妞妞的葬礼草草了事,并没费什么周折,一个土堆,一个花圈,几把纸钱,一块碑,妞妞就真的走了。

    杨百荷在家里在村里都成了一个多余人物,只是她天天在灶头忙活,做饭洗衣。杨昌、李意梅也吃得自然,只是冷着脸,似乎说杨百荷的罪过不可赦免,只因家丑不可外扬才将她留在家中。

    天越来越冷了,夜,也临的越来越早了。杨百荷透过模糊的窗看同样模糊的月光,越发清冷,便没了睡意,披了件外套,想去妞妞坟前看看。

    第一次没害怕那片坟场,第一次从那风声中听到了温馨的轻响,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就一直走,直到看到了那小小的突起的土丘。“妞妞。”她轻叹一声,倚着墓碑坐下来,冰冰凉凉的,她却没察觉出。

    妞妞,你怪我吗?我剥夺了你活下去的权力,可我害怕,害怕你一生都去侍奉那个傻子,我是自私的,我想让我的妹妹快乐,如果她注定痛苦,我宁愿亲手将她毁灭。妞妞,你怪我吗?也许,她们说得对,我是个疯子。

    杨百荷看那月光投到地上映出黑色的树影,突然想起妞妞清脆的声音:“百荷姐,那是什么?”“烟花啊,人们遇到快乐的事总会放烟花。”“妞妞和姐姐在一起很快乐啊,怎么不放烟花呢?”妞妞眨着困惑的眼睛。“要是大事才行啊,等到妞妞结婚了就可以放漫天的烟花了。”

    那时的自己这样开着玩笑。“什么是结婚呢?妞妞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呢?”对不起妞妞,百荷姐没办法陪你看烟花了,原谅我好吗?我只是,不想你不快乐啊,妞妞。

    杨百荷将头埋进腿里,哭得像个孩子。她终究分不清自己是对是错,就算错了,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第二天一早,被露水打湿的杨百荷回到家,却看到正在等他的杨昌和李意梅。李意梅看到她,把头扭到了一边,似乎不记得杨百荷是她的亲生女儿。杨昌看了看她,终于开口,“百荷,我们为你定了一门亲事。”杨百荷惊愕的瞪大了眼,“和谁?”“李,李海。”

    杨百荷笑了,笑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却倔强的不肯掉落下来。李海,杨百荷怎么会不知道呢,李意梅的侄子,出名的酒鬼和痞子,娶过一个媳妇,受不了他的殴打,跑回娘家再也不肯回来。杨昌嗫嚅了半天,叹了一口气,说:“百荷,现在我们附近没人肯娶你,你就将就些吧。”

    “他给了你多少聘礼?”杨百荷反问。杨昌掏出支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才说,“我们老了。”是啊,老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不是吗?杨昌黑发里夹杂着丝丝白发,像黑白毛线胡乱揉在一起。

    李意梅突然说:“你嫁过去,李海不会亏待你的,他一直喜欢你。”杨百荷淡淡的看着他们,“好,我嫁。”语气波澜不惊。妞妞,百荷姐要结婚了,记得看烟花啊,结婚啊,是值得高兴的日子。

    日子咻咻的飞走了,杨百荷在十二月的开头迎来了自己的婚事;一切照常,只是杨昌和李意梅脸上多了笑容,前来祝贺的人们脸上少了些鄙夷。杨百荷如所有的乡村女子一样世俗的打扮,着一身红衣,化了淡妆,鬓角插一朵红花,俗气又添了一丝妖娆。

    没有车来接,李意梅把杨百荷送到李海家,看到了满被喜气笼罩着的李海和那一桌桌谈笑风生的人。李海穿一身西装,定定地看自己的新娘,旁边的人笑不拢嘴,把他们推到一块儿。

    杨百荷看着这个散发酒气的男人,什么也没说。李海笑嘻嘻地揽过她的肩,“杨百荷,我媳妇儿。”得意地拥着她一桌一桌的敬酒。杨百荷有些慌,李意梅和杨昌不在,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应该说些什么。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压抑着慌乱看李海一杯一杯的灌酒,突然夺过酒杯,一仰脖,一杯酒就进了度,烧得喉咙火辣辣的疼。众人大笑,李海也笑,“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冲刺着她的耳膜,她用力绞着衣角,脸涨得通红。

    终于一堆人热热闹闹的吃饭,没有人开新娘新郎的玩笑了,李海和一堆男人混在一起抽烟喝酒,吃了几口就凑在一起搓麻将,笑声、骂声、吆喝声,充斥着盈满烟雾的屋子。

    杨百荷不知该怎么办,就走过去打开了窗户。“李海你这家伙好福气啊,”一个胖子吆喝了一声,“娶了个俊媳妇儿,靠,四条!”“哈哈,多了一双筷子而已,一个人怪闷的。”李海麻利地摸牌,闷声答。杨百荷讪讪地收回仍伸在窗口的手,找个角落坐下了,只盼望他们能快离开。

    一直在那僵坐着,等到屋里只剩她和李海两个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李海被他们灌了很多,浑身沾着刺鼻的酒气,一个人骂骂咧咧的甩上门,摔上窗户,又去踢挡他路的桌凳。

    杨百荷突然希望那些人能再回来。和李海单独在一块儿,说不害怕那是她逞强。她看了看那露着凶意的醉鬼,过去扶住了他,“李海,你醉了。”“今天我娶媳妇儿我高兴,哈哈哈。”杨百荷扶他上床,帮他脱了鞋袜,盖了被子。

    李海突然拉住他,“百荷,百荷,你好好跟我过,好不好?”杨百荷呆呆的盯着他,没说话。李海松开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说。“他们说杨百荷是个疯子,杀了自己的妹妹。我不信。”

    杨百荷看着这个男人,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李海偷偷抓了邻居家的鸡在麦垛后面烤着吃,被她看到了,李海扯了一根鸡腿塞给她,她不要,李海就硬塞到她手里。后来怎么样了,她不知道,就像她慢慢接受了李海是个痞子的事实。

    “李海,李海。”她唤他,李海像死猪一样,没有动,打着呼噜。“李海,我怕疼。他们说你打老婆,你别打我行不行?”李海不知听没听到,“嗯”了一声,动了动身子。“我当你答应了。”杨百荷咬了咬牙,像个孩子一样。

    她为李海掖了掖被角,往外走,去给他打水擦脸。或许,她会过得好不是吗?或许李海喜欢她,她不奢望他多爱她,只要喜欢她,不反感她,就够了。她走到门口,李海口齿不清,“以后有人在家陪我,有人关心爷们,挺,挺好。”她脊背一僵,是,挺好。

    她站在天井里接水,接了半盆水后直起腰,“妞妞你看,烟花多美啊。”她喃喃,好似妞妞仍在身边,拉着她的衣角,仰着头听她说话,“百荷姐。”

    远处模模糊糊传来几声烟花燃放的“咻咻”声,杨百荷突然意识到,年快到了。一年就这样,马上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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