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三章 风雨归人3
云康木然坐回椅中，半晌不动。身后竹门吱呀开启，荀予佑从里屋步出。
云康回过神来，忙起身道：“侯爷，我不知宜儿今日会带珏儿来。这孩子叫我给宠坏了，言语得罪侯爷，还望侯爷海涵。”
荀予佑脸上有些许尴尬，说：“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云康拱手，“是我相请侯爷前来，侯爷如此说，我惭愧万分。”
云康请荀予佑落座，荀予佑坐定身躯，心里却还想着云宜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薛士桢拿着云康名帖到平江侯府求见，他得知云康要见他，立时就赶了来。哪知话没说上几句，云宜就带着祁珏前来。荀予佑觉着如此相见不免尴尬，遂避入内室，不想却将祁珏求婚、云宜决绝之语听了个一清二楚。他面上兀自镇定，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先生……”荀予佑想了又想终于开口，“予佑感激先生能将云姑娘许我为妻，于情于理我更想称您一声‘岳父’。只是云姑娘和祁公子两情相悦，我虽钟情于她，却也无意强人所难。先生若想收回成命，请不必顾忌……”
“侯爷言下之意是要退婚吗？”云康不等荀予佑说完抬眸道，“小女陋质粗识，原配不上侯爷。若非侯爷几次三番求娶小女，我也断不会有此想法。”
“不不，先生，我绝非此意。”荀予佑连连摆手慌忙站起，“王侯于我不过偶然加身，我对云姑娘之心也从不曾隐瞒先生。先生初见我时，我便是一流浪乞儿。蒙先生收容半载，殷殷教诲，衣食相与，此间恩情天高地厚。先生若是如此说，我无地自容了。”
荀予佑作一深揖，云康忙挽住他道：“侯爷，原是我方寸已乱，口不择言。我知你爱宜儿之心，宜儿唯托付于你，我才能放心。”
“祁公子亦是人中龙凤，云姑娘既然对他情深若此，我也不想叫她伤心。”荀予佑坐回椅中，轻声道。
云康叹了口气，“我一手将珏儿养大，亲授他书画诗文，自然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和宜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意，我又岂会不知？只可惜天意弄人，他终究不是宜儿的良人啊！”
“却是为何？”荀予佑问，想起刚才祁珏和云康哑谜似的对答，心中更是好奇。
“珏儿的身世，我从未与人提起，只叹终究不能瞒他一世。也罢，我信得过侯爷，说与侯爷听也无妨。否则，只怕你难免对此心存芥蒂。”
荀予佑原不是爱探人隐私性喜八卦之人，只是事关云宜，也就顾不得许多。不觉尴尬一笑，道：“请先生明示。”
回溯往事，记忆纷至沓来，好似千万幅画卷，层层铺展，错综交织。
云康气塞胸臆，未言已是哽咽。桌上奉客之茶已经凉透，他却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凉茶消去喉间些许艰涩，云康定了定神，开口道：“不知侯爷可知当年靖难之役？”
荀予佑胸口一滞，忽想起那一夜的刀光血影。荀淳照口中所说、荀瞻治讳如秘辛之事，他虽未亲历，也了然于心。
荀予佑点点头，云康继续道：“当年成帝奉天靖难，叔侄相争，原是天子家事。可偏偏有一班忠臣节士追随文帝，不夺其志。珏儿想必已知道自己是徐姓子孙，他祖父便是博学多才、太祖朝三元及第、以诗文名满天下的翰林侍讲学士徐澄。徐澄有一子徐舟，也就是珏儿的父亲。当年我去南京会试，偶遇徐舟，互慕诗文，意气相投，遂成莫逆之交。后来我考中会员，却被诬科场舞弊。若不是徐舟多方营救，难免冤死牢狱。我经此变故，再无意仕途，只身返吴，唯将知交情意铭刻在心。后一年，太祖崩殂，文帝继位，下旨削藩。彼时文帝的叔父，尚是藩王的成帝以“奉天靖难，清君侧”之名率军以抗。南北两军，胶着四载，终以南军一败涂地、成帝攻克南京作结。成帝数召徐澄，徐澄拒不奉诏，后更书‘国贼篡位’以示。成帝怒极，将徐澄凌迟处死，徐家老少亦尽遭处决，唯有尚在襁褓中还未满月的珏儿得以幸免。那是因为徐舟在成帝攻入南京的前夕，遣人将珏儿送到了我这里。他留书托孤，自己却陪伴老父以身殉节。徐澄乃天下文士班首，成帝本想笼络他出仕新朝，最后却恼羞成怒大开杀戒。我虽未亲见，但传言徐门屠戮，腥风血雨，惨绝人寰。不论亲朋故友，南京城里只要与徐家有一星半点关系的人，悉数赶尽杀绝，死者上千。”云康说来泪盈于睫。
荀予佑听来也觉心惊，不禁道：“原来祁公子竟是如此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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