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炎热的气候使人们裸露地更多,也更难掩饰心中的欲望。那时候,好像永远是夏天,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阳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阳光灿烂的日子》
七月,空气中处处都充斥着这个季节独有的燥热,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昏黄的暮霭阴郁了许久却未见有雨滴落下,只那样沉甸甸地压在半空,本就无法平静的内心越发地狂躁不安。父亲悠悠然摇着扇子念叨说:苦夏难熬,熬过去便好了。
当真是苦夏吗?但记忆中的夏天也曾温柔多情,全然不似这般苦涩无味。
那年我大概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吧,正是什么都不懂却总爱胡思乱想的年纪,终日无所事事,在外婆的老屋里消磨着夏日里漫长的时光。
外婆的老屋很有一些年头了,远远地便能瞧见凸显在碧蓝天空里高高翘起的一角飞檐,走近了便可见一砖一瓦都残留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老旧的气息,厚重的木门、脱落的墙皮、斑斑驳驳的影壁,无不显示着它的古朴沧桑。偌大的四合院里,四面屋舍环绕,想当年这里也该是热闹过一阵子的,如今却只剩外婆外公二人居住了,其余皆是空荡荡地伫立着,显示出历经数十年时光浸染之后所特有的腐朽和残破。房前屋后各色花草肆意地生长着,占据了大半壁江山,蟋蟀、麻雀、鸣蝉在其间来来回回地穿梭,好不得意,那里俨然已经是独属于它们的乐园。
外公外婆的堂屋可以说是天然的避暑胜地,任外面的阳光再怎样毒辣,空气再如何燥热,屋内总是清凉一片,有时候甚至还会有些微微潮湿。似乎连火热的夏天都对这间老屋格外地垂怜,不忍入侵扰了它的清净,于是乎,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滞一般隔绝了外界一切的纷繁嘈杂。
每当鸡叫三遍过后,天渐渐大亮了,老屋一天的好时光便不疾不徐地从这里开始。
白天外婆总是闲不下来,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是带着老花镜坐在床边缝缝补补,或是拿一把老旧的剪刀在红色纸中来来回回地游走,而外公斜躺在另一侧听着话匣子,他双眼微眯,脑袋随着上党梆子咿咿呀呀的韵律轻轻地一点一动,很是惬意。可过不了多久,外婆还在这头忙着,那头已经传来外公轻微的鼾声。每逢这时候,外婆便笑着嗔怪说:“看这老头子,竟又睡着了。”边说着边顺手将一席薄毯子搭在外公的身上。窗外,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炙热的光在院中铺撒地满地都是,同沾满岁月尘埃的古树青瓦一起默默守护着老屋里那份宁静安然。
午后,太阳最毒,我便躲在屋子里看书、写字,时不时地和外婆聊上几句,听她讲那些我所熟悉或者不曾知晓的老故事,直至落日西沉、暮霭四起,夜色在老屋周遭悄悄地弥散开来。黄昏是老屋一天中最美的时刻,驱蚊的艾草已经点起来了,外公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抽着旱烟,那条老黄狗便趴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烟雾缭绕,看着晚霞的最后一丝余辉被夜色吞没。夕阳下一人一狗在烟雾迷蒙中像极了一幅美丽的剪影,纯粹生动,浑然天成。
老屋是有灵性的,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无数个漆黑的夜色里,我曾独自站在它们面前仰望、沉思,聆听它们彼此之间相互窃窃耳语。暗夜中老屋的身影高大、巍峨,宛若巨人,而我们实在太过渺小而无知。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闯入这片世外桃源,而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已在此伫立了数十年甚至将近百年。在我出生之前这老屋便已经存在许久了,连我的母亲、外婆也是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等到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它们仍有可能屹立在这里巍然不动。我们只是孩子,只是过客,无法知晓它的前世今生、更无法左右它的兴衰荣辱,能得老屋的庇护,免遭风雨,不受寒暑,已是幸甚。
在老屋里有我带去的两本书,不厚,薄薄的两册。那个夏天我将上面的文章反反复复读了许多遍,记忆中一字一句皆是典雅、清新,极有韵味。后来又看过许多书,看过又忘掉的也有很多,唯独那两本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浸染着老屋的气息深藏在记忆的匣子里。一直觉得,那该是我至今所读到过的最好的文字了。在那之后,我也再没有静下心来像多年前那样认真地去读书、写字了。
在离家远去求学的那个夏天,我再次回到老屋。外婆在这老屋里住了一辈子,如今儿孙满堂,每一个孩子都是从这老屋里走出去,越走越远,但无一不是越来越依恋着这老屋,恋着曾经在老屋里的日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间老屋亦是一份牵念。
……
每一个炎炎夏日都曾演绎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也总有一个少年或者少女在那段旧时光的记忆里蹦跳着、微笑着,肆意挥霍,不知天高地厚却活得率性自在,待多年后再次回眸那所谓的曾经,其中滋味最是无法忘怀。
如今七月,唯念那时阴浓夏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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