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委屈
下午两点,正烈的阳光之下,正是大家进入各自班级教室的时点,校园里路上人来人往。蹲下身子的我在学校里的一个垃圾箱旁刚站起身来,只见三个人穿过由一身身校服组成的一条条的溪流,飞速朝垃圾箱奔来。
他们到了我的身前,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找的是我,之前他们三人对我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像是突然间从被高温蒸热而扭动的空气中幻化出来。那种压迫又不知所以的感觉,是你刚从垃圾箱旁站起来、抬起头,以为迎接你的是热烈的阳光,结果是猛烈砸下来的石头。
我不认识他们。
“几班的?乱丢果皮,记下来,扣分!”
这样一句话在三人口中经过几次重复,瞬间周围就围起了疏落的人墙,也像是本来涌动的校服溪流中突然出现了几颗不随水逐流、停步驻足的石头。
细节已经模糊了,我只知道自己当时满腔委屈,却没有想到去说一个字。
因为他们都比我个子高,比我年龄大。
我天生一紧张就容易满头大汗,此时还有下午两点多热烈的阳光;心里的紧张无措让我茫然,我觉得自己神识恍惚,心底无助。
多年以后我喜欢上读书,经常会读到书中人们僵化、僵立的句子,或许是因为愣神、受到打击,可还有种感觉,那就是僵冷。
我老老实实地说出他们要求的信息,一个小笔记本上记着我的名字,班级,乱丢果皮,扣几分,给大队部汇报,下周的升旗仪式上我的名字终于可以让全校都听到了;以前我考试成绩好,最多也只让自己班和隔壁班的同学知道而已;我给班级抹了黑,而他们立了功。
我想他们会去找下一个。
最近脑中突然冒出了这场陈年旧事,我才发现那时的我已经第一次领教了权力、权威的力量,来自比我大一点点的小男孩们,他们不仅是他们自己,他们代表着我们背后巍然耸立的东西。他们以此为荣,为此效力,包括你我。
二、破碎的记忆
记忆遥远,这件事分裂出了不同版本:
1.我在垃圾箱有一段距离时,将自己手中的果皮扔出,没有扔进去,于是我跑上前,将其拾起,放入垃圾箱;这时他们来了;
2.我走到垃圾箱跟前,将果皮扔进去,结果垃圾箱太满,掉出了一部分,我将其拾起,还没放进去;他们来了;
3.我走到垃圾箱跟前,将果皮扔进去,低头一看地上还有不知道谁扔在地上的果皮碎屑,我将其捡起准备扔进去,还没放进去;他们来了;
为什么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看到了真相,在他们这里还有第4个版本——我就是乱扔果皮了;
因为他们或许刚刚得到本周的执勤权,可以对职权范围内的班级进行加减分,他们兴奋,孩子对所有的新鲜事物都是好奇的;
因为他们知道做得好,可以得到老师、学校的夸奖;
因为他们可以借此证明自己是大孩子了,而低年级的孩子,由于年纪太小是不能获得这样的执勤权的;
因为他们不仅可以在校园四处走动侦查,还可以不用在放学的路上排队回家了,他们可以体会到校纪校规外的自由。
还因为他们虽然不懂,但似乎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和其它的东西有点不一样。
三、演化成乖孩子,或者我本来就是乖孩子
小时候的我在大人跟前沉默寡言,老实害羞,却喜爱和同龄人打架,成为家属院里附近几栋楼有名的“战争贩子”(外婆开玩笑时给我的评价)。打赢打输,都是小孩个人间的对抗,如果动不动就回去告家长,那就是把这个事转嫁到了另一个圈子里。家长回来数落我们但也很豁达,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知道孩子间就是这样。我们小孩虽然不知道“人品”、“契约”之类的词,但直接的选择就是不跟他玩了。
但是学校里,就不一样了,有规矩。当我调皮捣蛋的时候,当我恣意逞能和同学打架的时候,即使只有少数几次我被惩罚,也让我铭记于心。小小的我感到有种更高的力量在俯视制约着我,我是斗不过他的。
有时候做了同样的事,我会被惩罚;而在另一天,其他人则可能因为老师刚好心情好,或者懒得管,或者觉得这个孩子平常不打架就不惩罚。
于是我慢慢地变为别的同学打我,我也不还手,任他们打;因为你知道你若还手,老师一般两个都会惩罚;只要不还手,老师知道了才会惩罚只打人的那个孩子;孩子嘛,都是爱玩,爱凑热闹,见你不还手,下次就会多一个人加入;再下次就会再加入几个;直到有一次班里几乎所有男孩子都加入进来,连身体很差,平时打不过我的都加入了。
这次我反抗了,我采取了两个方法:
1.我跑出教室,利用速度优势跟他们拉开距离,跟上来一个打倒一个;
2.先抓住本来就打不赢我的,打倒他,比原来狠狠地打,以此震慑他人;
直到上课铃响。
我自己又陷入这个弱肉强食的棋局里,比我弱的,还想骑我头上?你待在你原来的力量排名、尊卑序列里吧。
当我们课间尽情玩耍时,上课铃声响起,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有多短?而当你遇到这样的情况时,距离上课铃声响起,有多漫长?
后来寡言少语的我更加沉稳,当别人冒犯我时,心底一浮现愤怒情绪以及不爽下意识地就会压下去,因为我的大脑已经养成习惯,让我显得脾气好,不惹事,那个无形的最高力量会惩罚我,一如小时候老师、学校、各种各样的规矩,甚至包括家长,我认为脾气好是一方面,但有时也是软弱。我似乎走过了头,稳重的过分。
四、成功or失败?
上大学后,有一次在书店里,我记得在汗牛充栋的《易经》解读书籍里读到一个作者解卦的例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找作者算了一卦,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卦,可是年轻人觉得奇怪,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的成功之处,也没赚大钱,心中满怀疑问。
作者说道,你从小到大都顺顺利利,虽然没有社会上所说的属于成功的事,可是你也无灾无病,上学、工作、健康、心理,家庭,亲情,几乎没有让父母有过大的操心。这也是殊为不易,难道不是福,不是成功吗?
我当时想,这说得就是我啊。这种性格让我在遵守各种各样的体制之下取得了一些成绩,可是也错失了许多。
我从大学毕业,才知道有微信,而且基本不怎么用。2016年6月,才知道有公众号。体制变为了一堵墙,你只关注墙内人的悲欢离合,忧喜沉浮。
我做到的只是平稳、平稳、平稳。如果再这样,或许就变成浑噩、浑噩、浑噩。拿外在的经历来说,我自认为乏善可陈,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拿内心的冲突来说,我似乎比别人早熟。
我就是学校、社会、家长培养出的乖孩子,带着对一种无形的更高力量的恐惧。
我爱看书,看课外书,因此我也是个坏孩子,上课看,下课也看。又因为学习成绩在当时的班级里还算不错,则让老师更加痛惜。
我的内心一直还潜藏着那个害羞、敏感、笨拙的自己,那个孩子。
这是我的成功,也是我最大的失败。
想破局而出吗?自媒体写作,即是一种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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