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

作者: 比柴_ | 来源:发表于2016-08-22 14:07 被阅读96次

    二狗排行老二,确切地说,家中活到最后的只有他一个。而且他又有点傻,确切地说,是个傻子。

    村里的张婆婆接生时,从二狗妈肚子里先后抱出三个孩子,老大老三都很瘦小,身上没几块肉,唯独老二浑实。不出几天,老大老三先后夭折,老二活下来了,村里人都替二狗妈松了口气。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单亲母亲,哪有那么多能耐养活一窝娃娃。

    二狗妈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唯一存活的孩子上。别人家同龄的孩子学会走路时,他还不会爬。别人家的孩子会背古诗唱儿歌说话呱啦啦时,他还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过二狗妈倒向来平静极少焦急烦躁,也可能是不敢表现出来。当邻居笑话自己孩子的时候,她总是笑笑说孩子嘛晚熟嘛大器晚成一点嘛。

    二狗家每天吃晚饭的时间都比别人家早,因为买不起油灯的缘故,二狗妈每天从忙会一个下午的田地赶回家家,来不及歇息,就得马不停蹄准备晚饭。简单的两菜一粥,对于两个人来说,总是够了。

    “吃饭了,二狗。”

    “哼嗯呀啊。”二狗已经四岁了,还不能准确用简单的语言表达自己。一张口,哈喇子总会从嘴角流下来,二狗妈用粗布袖口熟练一揩,抹干净,夸两句,狗子今天干净许多嘛。

    二狗憨憨笑着,他看到母亲笑着往他的碗里夹了一把茄子,没有放多少油水而瘪得变形的茄子,二狗却很喜欢吃。

    晚饭后,二狗总会听母亲的话拿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像模像样抬头欣赏落日。偶尔有村民路过,都会打招呼,哟,这不是二狗嘛,又乘凉啊。

    二狗“呵呀呼”傻笑着。二狗妈总会及时打圆场,二狗子喜欢纳凉这样舒服点。

    等到天快黑时,二狗妈总会赶他去睡觉,临睡前二狗妈都会习惯性讲个故事,她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听得懂的。一次,她带着些许鼻音说,狗子啊你要记得你也是有一个爹的,他啊,有一身漂亮的迷彩服……

    二狗咧着嘴笑着,鼻子里发出像猪一样的声音。

    •插曲•

    二狗上学这件事轰动了村子。

    村子里大大小小有头有脸有钱没钱的立马不开心了。凭什么一个智障也能在学校里混,要是不小心发起疯来伤了其他小朋友怎么办?再说二狗他连自理都不会,上什么学,纯属没事瞎折腾。

    二狗妈早铁了心让二狗去上学,报名那天她给二狗穿上一身干净的棕布衫,用旧布料缝了一个粗布麻袋作书包,还有用红布包方方正正包着一个严严实实的一沓碎钱——那是二狗的学费。

    老师和校长也挺为难的,从义务教育来说,的确每个学龄小孩都有受教育的权利。可二狗这个情况也特殊。但问题是没有特殊文件证明二狗不正常。而且校方已经受到家长的反对,不能让二狗上学,这样子会影响到,甚至威胁到自己孩子的安全。

    “拒收学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除非有证明……”

    “还需要证明吗?他那副模样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吗?一看就是一个傻子!”

    “可是,上头有规定……”

    于是,很多学生家长都来找二狗妈理论,特别是即将要和二狗同班的学生家长们,更是气得牙痒痒,站在二狗家破败的木门前,扯着嗓子说着各种难听的话:“有病也就算了,还要闹到学校里让全校师生都知道你有病啊!”“就是,也不瞧瞧那副模样,哪里的野孩子都不知道,还能读书写字?稀罕事!”“真担心课桌装不装得下那弱智的哈喇子……”

    村民们七手八脚议论着,但就是没人敢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直到门“嗵隆”应声倒地,二狗妈操着一把生了锈的菜刀大吼着:我家二狗怎么了?我家二狗好好的,没有病!从来没有病!他也绝对不会邪了心的伤其他娃娃!”她回头望了一眼缩在门槛的发抖的二狗,声音忽然低下来,“他也只是一个娃娃,一个想要上学的娃怎么了?”

    平时和颜悦色的女子竟一下子搬出菜刀瞪着村民,这确实是令他们们所意料不到的。很多人都安静下来,默不作声,脸上躲闪的神情像是在说: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凑个热闹的。自讨没趣的个别人正酝酿着准备离开,只听一个粗嗓门高声叫着:那他要是伤了其他娃怎么办?谁说的准啊这是?

    菜刀划过胳膊,撕开一道口子,人群唏嘘不已,好像看到了本不该看到的东西。二狗妈暗着脸平静地说 :“就像这样。”

    •意外•

    二狗哭了两天,哈喇子也比平时更多了。

    二狗妈说没事,娘的伤两天就好了。二狗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摸着母亲的伤口,嘴咧咧哭得不能自已。

    没事的没事的啊,这是小伤没事的。可怜的狗娃子啊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啊。二狗妈叹着气,一下又一下。

    上学前一天,二狗妈带着二狗去了农田。庄稼地总是二狗妈心里放不下的第二块心病。二狗妈在田里忙着的时候,二狗总会在一旁挖土,寻找表面光滑的鹅卵石,每找到一颗,乐呵呵傻笑着又扔到一边,最后往往都会糊的一脸泥巴但却两手空空。

    每当二狗妈口渴时,二狗就会按二狗妈反复教的那样,拿着碗到不远处的小河舀一大碗水回来给母亲喝,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像怀揣着一件宝贝,二狗妈远远看到都欣慰,她觉得自己的儿子多多少少也是会做一些事情的。

    “今天的水有点甜哩。”二狗妈喝了两口不解渴,咕咚咕咚把剩下的一大碗水喝干净。二狗喘着粗气接过空碗,又跑去河边为母亲舀水。

    也许是太累了,二狗妈连着喝了三大碗。满足地坐在树荫下依偎着二狗,刚开始还讲着二狗爱听的,或许是她爱讲的故事。

    “你爹爹最喜欢狗,当然也喜欢狗子……他还喜欢戴着军绿色的帽子,像老龙眼树上叶子的颜色……

    “二狗子,娘有点累了,歇一会。”

    二狗挺直身板大方地把肩膀借给母亲靠着,哈喇子控制不住又流出来,就学着母亲那样自己揩去哈喇子,因为他怕弄湿了身旁母亲的头发。

    •丘丘•

    丘丘觉得很丢脸,很羞愧,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提起这件事情。

    因为她发现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并且困扰着,苦恼了她许久许久。

    ——她听得懂二狗说的话。

    每当二狗路过丘丘家时,嘴里总是咿呀咿呀乱嚷着什么,别人顶多觉得那是一个克死了自己母亲的疯子又在那发疯。而丘丘则不一样。听村里人说二狗应该十二三岁了,比丘丘大六岁,可七岁的丘丘却能够像心灵感应一样完完整整翻译出他说的话。

    比如今天,二狗在丘丘家门口“咿哼呼啊”乱喊,大意是:

    娘……你不要,再躲起来了,娘……二狗现在,很乖,很乖。

    谁是你娘。吵死了。丘丘厌烦地捂住耳朵。

    对于二狗经常喜欢在丘丘家徘徊的行为,村里倒一直有这样一种说法,说是在丘丘妈临盆那一天,正是二狗妈在树下离奇死亡的那一天。

    丘丘家一直很排斥这种说法,毕竟跟一个疯子沾上边实在是一种奇耻大辱。丘丘家的家境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他们用自己在村里的威信和金钱封住了大部分人的嘴,不想让此事张扬。可惜最后还是让丘丘知道了,是接生的张婆婆无意间告诉她的。

    “丘丘,第一次抱着你看你第一声啼哭的模样,我竟想起一个人,简直太像了……”

    “张婆婆,谁啊谁啊告诉我吧。”

    “二狗妈。唉也可能我这老婆子浑了眼吧……”

    所以当丘问及自己的父亲时,父亲含糊不过,说出了第一个发现二狗妈不对劲的正是丘丘的爷爷,他的农田离二狗家较近,下地浇水时看到二狗妈伏在二狗肩上,嘴角还带着血……

    丘丘不想继续听下去,她跑到自己的房间里。楼下又是二狗的“自言自语”,只有丘丘能听出那是什么意思。

    娘,二狗找不着你,找不着故事里的迷彩服……

    丘丘抱住脑袋,几乎是要撕心裂肺喊出来。

    •霸王李•

    村里有很多人反映过二狗归属这个问题。事实上在草率处理完二狗妈的后事之后,有关二狗的问题就被提出很多次,大部分村民还是希望政府出面带走这个傻子。

    当然,村民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度远高于二狗妈的死。

    因为大伙都理所当然认为二狗妈一定是操劳过度而倒地不起的。好像对于一个平时就可有可无的人的突然离去也不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装模作样悲伤两下,以后依旧是吃好自己的饭,种好自己的地,除此之外,便是让自己的孩子离二狗远点。

    “那家伙是个疯子。”大人们总是这样教导自己的孩子。

    “我不怕。”霸王李总是这样回答。他会带上

    一帮皮孩子,一起朝二狗丢石头,泼脏水,也会看着二狗吃着他们刚刚吐出的果皮,而哈哈大笑。“身上全是哈喇子的味道,恶心!”二狗不排斥反而像是喜欢跟着一起傻笑着。

    丘丘不喜欢二狗,但也讨厌霸王李这种欺负人的行为。有一次,丘丘在楼下院子里和小伙伴玩沙子时,小霸王殷勤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霸王李,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霸王李昂着头以高出一截的优势威武回答:“为了保护你,因为那个疯子经常在你家附近转悠。”

    “不需要。”丘丘气呼呼地回答。

    “保护好我喜欢的女孩是我应尽的职责。”霸王李高八度喊了一声。

    丘丘气得抓起一把沙子就往霸王李脸上甩,“你只会欺负可怜人!”除了霸王李的一声惨叫外,丘丘摔门的声音特别大。

    •原形•

    丘丘有一次因学校办联欢会而提早回家,家里没有人。她闷闷走进自己房间里,关上门,排演了一天舞蹈而累得倒在床上,心里还得想着怎么避开霸王李的死缠烂打。

    丘丘听到钥匙转动开门的声音,还伴有爷爷奶奶的谈话声,他们似乎是在谈论着什么,进屋后还是在不停的说着。

    “我都说了好几遍,二狗那傻子肯定认不出我,都过去几年了。”

    “死老头子,我还不是担心你,听说政府打算要收养二狗,还要对他的家属做一次调查,包括六年前去世的母亲。”

    “调查?他除了他娘哪还有什么亲戚。要是真查到他娘的死因就不好办了……谁知道一点药毒性会那么大……”是爷爷低沉的声音。

    “你确定你放药时二狗不认得你?”

    “我骗他说我是卖糖的加点糖更好喝,而且那时候还戴着帽子口罩,他那么傻怎么认得出?”

    丘丘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唉谁让丘丘他爸那时候是副校长,碰上傻瓜上学那么一个烂摊子,我也是为他好……”

    那一个晚上,丘丘失眠了,窗户外二狗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没有力气轻飘飘的幽灵。

    二狗被打得疼啊,娘没有出来,救二狗……

    第二天丘丘找到了正撕咬树皮的二狗,二狗害怕看见生人,想逃,可似乎没有多少力气,土黄的脸上因嘴巴张成“O”型而扭曲,下一秒便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

    衣服是破的,鞋子是烂的,胳膊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像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别……打我……不打二狗……二狗乖……”

    这是丘丘听到过最颤抖的话。

    •后来•

    丘丘手里提着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她看着面前这个落魄的孤儿忽然很内疚,她不懂得说什么,他知道说什么二狗都不会懂。他有他的世界。

    丘丘默默放下袋子,敞开袋口,想了想,怕二狗连袋子都吃了,便一咕噜把食物都倒出来,蛋糕、苹果、柿子还有她爱吃的小熊饼干……

    她搜罗过家里一切能吃得东西。

    “你吃吧。”丘丘轻轻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接着便是一阵大笑,狂笑,癫笑,丘丘不禁毛骨悚然,加快脚步逃离。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哈哈哈,你不打我……哈哈哈,你不敢打我……哈,哈哈哈……”他还使劲地抹着他的哈喇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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