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名来。”
“朱标。”
“为何不跪?”
“孤只跪父皇,广王殿下不必费心,人间帝王家孤尚能应付,况地狱乎。”
“哈哈哈哈,文太子倒有武皇帝的气派。可惜你福禄太大,罔折了寿命,不然阎罗殿圣君顾问团也必会有你的位子,也不用死后来我这受苦。”
“是,福禄太大。”朱标很想聊天,他觉得眼前这个长的酷似常叔叔的秦广王是个可以聊天的。
“你父皇白发送黑发,文太子,你有不孝之罪,按律应移送都市大王处,开膛取心,凡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入畜牲道。”
“大王看看孤多么有福,要开膛取心,要投胎做猪羊,而后再被开膛取心。走吧走吧,告退。”
“你享尽人间富贵…”
“好了!广王殿下,请不要再说啦,请将孤送去开膛吧,吊在木架上,像猪羊那样。若能承关照,投胎时还望殿下招呼一声,做畜牲也不要做有儿女兄弟的畜牲,就做猪猡好了,养壮了就杀掉。”
此刻的秦广王寂寞良久,也非常想和这个圣君之子聊聊天,上次有这机会的时候还是赵家八王爷德芳来的时候。
“文太子,这销书都是判官糊弄行事的,本王虽远在森罗,但对太子的贤名有所耳闻。老张,别人你偷点懒也就罢了,文太子生前至孝的。这样吧,今天你去采办些庙祭,给文太子陪个不是。”
张判官也想喝酒不是一两天了,喜不自禁的挂了休殿的牌子,正要走时,朱标开口道:“张先生,唱曲儿的贵殿有无?”秦广王有些诧异,地府森严当然没有唱曲儿的,可朱文太子按说不喜欢这些东西啊,他礼貌的发出疑问。
朱标看张判官蹦蹦跳跳的去办酒了,苦笑了一下就开了话匣子,“你看看这张先生,无忧无虑的,这才是享尽福禄。殿下说孤享尽福禄,你看孤这副样子,有一点福禄的样子吗?孤的爹说自己出身淮右布衣,这布衣上有多少补丁怕是全家也数不清楚,爷爷叔叔大爷都是饿死的,爹爹靠着一个要饭的碗居然要到了天下。遍观史书,有一个这样的吗?除了汉高皇帝像点儿,可人家年轻就是猪蹄狗腿下酒的,我爹爹能比吗?”
酒菜已经置办好了,现成的祭品,三人把判官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喝了。秦广王一口白酒下肚就满桌皆兄弟了,嘴里难免失分寸:“文太子,说起你那爹,我们还愁他身后事该怎么办呢。下来了直接发送吧,他民间的声望大,恐难服众。顾问团元老会都是贵族世家出身的帝王,论起来都还和我家沾亲带故的,和你爹也尿不一个壶里去。随便扔个地牢里关着更不行,总不能连个碗都不给他吧,好家伙没两年这森罗地狱再姓了朱,我们该咋整?天庭更不会要这个烫手山芋。”
朱标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是怎样的怪物,想起那些峥嵘岁月,想起他登基后的荣耀威严,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了。
“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爹开膛取心就行吧。”
“那不会,你就是当一天皇帝,我们也不会考虑怎么样你。现在你也放心吧,有了咱这个兄弟,我回头给你发个好去处,不取心了。”
“谢过殿下,再做人,我还是很踌躇的。莫说富贵,就是一天不苦的日子也没过过,我是怕了。”
“按说你爹不能对你太差吧。”
“不是差,是太好了。我打小就在战场边上长大,看着他夙夜忧叹,看着他战战兢兢,看着他呼风唤雨。母亲每日担心他朝出暮尸归,没教会我别的,就是无比熟悉叹息”,朱标叹息了一声,喝了口酒又来了一声,“我最熟练的就是叹息。他会心疼,会把我抱在膝上,允诺他的一切都将是我的,他要我做的比他还好,这可能吗?他都不睡觉的,他这样大本事连觉都不舍得睡,我没他的本事,精神还常常不济,我做不好的。”
“你爹的确整的比阎罗王还忙,不过太子你贤德守实,天下归了你,万民休息百业具兴是可以料到的。”
“是不可以的,广王,他过了几十年穷苦日子,不舍得教我们吃一点苦,我那几个弟弟,爹还活着就成大贪巨贪了,你想要是没了他,社稷会怎样,百姓会怎样?老二还算听话,老三鱼肉百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爹要杀他,我心里是不反对的,就是我娘他现在这个身子,哪里经得住这么一下。文忠刚刚才…这时候再杀老三,我就只好劝住了爹。”
“你家四王爷,我看也不是啥好东西。”
“他随爹爹,钱财上是看得开的,就是猜忌兄弟的心太重,因为从小跟着常舅舅。爹爹身边长大的这几个孩子,哪有什么能做事的,都是酒囊饭袋。老四得了常舅舅的真传,打仗很凶,说实在的他表面还是很敬我的,奈何本事也大,我这一走,爹爹怕是要传位给他。”
“哦哟哟,那有人可要遭殃了,我看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跟你爹一个样。”
“是么,狠点好,比我强,我娘我俩一辈子保了多少条人命,到头来呢,我苦,母亲苦,父皇他,他苦么?”
秦广王略一迟疑,趁着酒劲还是说出来了:“你爹这样人,就算挨饿讨饭也不会觉得苦,他生下来就是这个命,要与天争高低,千五百年是要出个这样人,可他的苦偏偏应在你身上,他是个狠绝的人,唯有的慈心就在你这。之前不苦,过了今夜,所有的苦就会一起报应过来。太子,您的寿数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判官也深深点了头:“文太子不像尊君夺了天机,可尊君的命着实太硬了。”
“那是诸公的看法”,朱标把不置可否的眼神递给秦广王,“父皇命硬是真,可我如今这样,不能怪他。父皇早年一字不识,只因尝遍人间疾苦,居然妄想为万世开太平。广王您让我说完,先贤无数,有这个想法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中土灭主之后居然会跳出一个大字不识的臭要饭的要为生民立命,这可能吗?父皇整天忙着量土地,变税法,明刑律,一批一批的杀贪官、灭贵族,那真的只是为朱家吗?不不不,如果只是为了朱家坐天下,我会轻松太多了,我不会这么早死。”
秦广王有些不解:“尊君有此高志,殿下大可能为则为,何必强累此身?”
“广王,我遍读史书倒背如流,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谁也救不了百姓,他们只有一世一世的受穷挨饿,他们要拿好的供养皇宫,要拿贵的供养大官,要拿最多的供养自家的地主,剩下一点秕糠,还要求他们孝亲育子,你就是把天下最大的公平给了他们又能如何呢?不饿死就是大福啊!造成这一切的是什么您知道吗?”
“这这这,文太子,天机不可泄露啊!”
“广王您不必担心,天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百姓不需要朱元璋,百姓不需要一个父母官,百姓不需要一个开明绅士,百姓需要的是…”
“太子!”
“百姓需要的是,没有这些,没有朱家,没有孛儿只斤家,没有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切啊。我,我能不死吗?”
良久无言,秦广王杯中的酒也没了滋味,默默思虑该送懿文太子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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