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起的每个夏天,总会有那么一个晴朗的午后,外婆抱着文文坐在家门口的老树底下反复跟她讲述这么一个寓言:咬你的蚊子都是被你伤害过的人死去之后变的,或是一句恶言相向,或是一生的纠缠折磨,生前碍于种种不能报复,死后便偷偷找上门来,总要你付出一滴血的代价。
外婆手中的蒲扇停止晃动的时候,总忘不了一句:“我要狠狠吃你姥爷一口,狠狠吃你爹一口,再飞到你舅舅身上,让他把我拍死,我好去投胎。”
文文被同学们孤立了,女孩们都喜欢围在漂亮的秀秀跟前,恭维她,甚至把零食都心甘情愿的分享给她。就想想村里很多妇女,都热衷于围着漂亮的爱华婶子一样,大家都以和美丽的外表靠近为荣。文文会很敏感的留意到自己以前的好朋友的炫耀:“今天秀秀在我家吃的饭。”
这是很有趣的传承,因为她们的妈妈也会有意无意的透露给文文的妈妈类似的消息:“今天爱华居然和麻子一起去赶集了,真想不通这一脸麻子怎么好意思的。”
外婆很少讲起这样的话,但是有的妇女会揽着文文跟她讲,以前她的爸爸也是十里八村追求爱华婶子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在五七中学时代,爱华婶子的艳名就传开了,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有很多上学的、辍学的甚至新婚不久的青年守在爱华放学的路上,有把她认成干姐姐、干妹妹的,有天天把情书扔进她自行车篮子里的,为了她争风吃醋打群架甚至惊动过派出所的民警。文文有时看电视剧的时候会想,爱华婶子就是女主角,秀秀也是女主角。无论男女都会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随时奉献出自己的时间和自尊来取悦这些主角。
她知道,早些年每年过年的初八初九那几天,爸爸会和那时的同学一起聚会,男男女女都有,当然每次都有爱华婶子,她是主角,爸爸作为配角之一,每次都要贡献自己全部的酒量。每年的那天,姥爷都会把我接走,只有很小的时候一两次,文文见过,爸爸从饭馆回来坐在井边抽泣,左手扶膝,右手在双眼上来回摩挲。她还曾不懂事的去拉爸爸的衣角,没有什么回应。累了他会径自回到床上,衣服不脱就呼呼睡觉。
碎落的闲语落到已经懂事的文文耳朵里,爸爸因为成绩好去县里上了高中,害怕远离爱华婶子没毕业就匆匆选择在镇政府帮工,本想好好打拼一下谋个一官半职的再谈婚论嫁,哪知道同村的一个小混混先下手为强,挺着肚子的爱华婶子不得已才嫁了这个条件不是多好的人家。据说爸爸本想去闹一场,但是婚礼当天爱华婶子的干哥哥干弟弟干姐妹全部去了婚礼现场,几个人喝醉了把新郎一家人都打的够呛。
文文有时看着秀秀和她的配角,会很自然的想到爱华婶子。虽然还不到年龄,班上的男生已经显露出作为一个个合格配角的天赋,其实他们都想把自己扮演成秀秀眼中的男主角,但是在文文眼里,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还是会跟爸爸一样,会被亲人变成的蚊子叮咬。其实文文眼中也有过很棒的小伙子,她也知道,那些围着秀秀甘做配角的女孩子眼睛里也会有,会有让她们眼睛放光的棒小伙。可是呢,她们会痛苦吗?会越长大越痛苦吗?
文文真正长大那一天是外婆的去世,重重摔了一跤之后很快就永远安眠了。文文伤心透顶,却始终记着外婆说过的话。她从葬礼开始就留意起爸爸,忙上忙下甚至哭的很伤心,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蚊子叮咬。葬礼结束后大家聚在舅舅家吃酒,爸爸喝的很多,话却很少;舅舅前言不搭后语的,会偶然蹦出“姐姐”两个字。爸爸听到会摆手,文文听到却很淡然。
外婆走的那个夏天,文文在家做暑假作业的时候,一只蚊子落在文文的腿上,摩挲后开始叮咬,文文一动没动,直到爸爸进来,她抬头看向爸爸,眼泪从下巴垂下。
爸爸不会再参加什么聚会了,外婆也不会再回来了,她也不会回来了。那个下午,她身着绿色的裙子,在文文的注视下,就这么挂在房梁上,荡呀,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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