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紫云英花田,摄于老家文/水湄青萍
眼见着花开,眼见着雨落,又眼见着花瓣凋落、绿盛红稀……时间原是一样的,为何春天给人感觉如此匆匆呢?大概,是因为这周围景物“几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的恍然感吧。
不过,在儿时记忆里的春天,是没有樱花海棠这些城市里时髦洋气的花的,唯有那一片远望如锦绣的紫云英,在江南的乡野烂漫无际盛开着……
其实,“紫云英”这个名字,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在一本书中识的。
清代词家曹贞吉在《惜红衣·咏荷花紫草》赞美此花道:“莫是云英潜化,满地碎琼狼藉。惹牧童惊问,蜀锦甚时铺的”。
难道这种花是缤纷的云母所变的吗?又仿佛是细碎的美玉撒了满地,惹得路过的放牛娃,连连惊叹道:蜀地精美的锦缎何时竟铺在这乡野间了?由此,由李渔所资助刊印的《芥子园画谱》中,便将这种开紫红色的花正式取名为“紫云英”。
不过,我有点怀疑诗中的放牛娃,看到这花开满地的紫云英,是否真的会“惊”?因为在江浙一带的农村,这花是再寻常不过了的。只是,名气倒没有那么诗意。我们老家人,习惯称之为“花草”,如花之绚烂、如草之柔弱,很能说明它的特性。
这种名字的变化,其实,也就暗藏着它在农村的某种低微之感。紫云英原是肥田之用。母亲说,旧时因为买不起化肥,甚至要去山上砍树枝的嫩芽儿来肥田,更不用说花草这么天然的肥料了。
每年秋季,当晚稻结出金黄的穗子,向下弯出一道喜人的弧线时,乡人便会把田中的水排尽,撒入花草的种子。待到水稻收割完,再将已经去粒后的稻草铺在田里。经过一整个冬天的酝酿,那黄色的稻草间隙里便会窜出一对对绿色的圆叶子来。过不多久,接近清明之际,花草便会绽出它如蝶又似荷的紫红色花朵。
紫云英属于豆科蝶形花亚科,花型如一只只翩飞的蝴蝶团团围成一圈,又似莲花盛开,细看很是精致。又因着它茎杆细长,偶然山间风过,近看则摇曳生姿,远看则如起伏的紫浪,甚是赏心悦目。
生于浙江绍兴的周作人,曾在《故乡的野菜》里说:“‘日本《俳句大辞典》云,‘此草与蒲公英同是习见的东西,从幼年时代便已熟识。在女人里边,不曾采过紫云英的人,恐未必有罢。’中国古来没有花环,但紫云英的花球却是小孩常玩的东西,这一层我还替那些小人们欣幸的。”
我不记得儿时是否有拿紫云英编过花环,但至今印象深刻的,是做过一个顶美丽的东西。那时,我常跑到紫云英花田,取一根略粗的茎杆,在两端抠一个小洞,然后再摘两朵花,穿洞而过,如此,便是一副花眼镜了。紫云英细长的花茎,刚好可以做镜腿,夹在耳朵边。一群小女孩戴着这花眼镜,如鸟儿般在田埂上翻飞雀跃,是那般简单纯粹的欢乐。
想来,很多江南人的童年记忆里,都是藏着这样一片紫云英花田的。
比如清朝词人朱彝尊的表兄,浙江嘉兴人谭吉璁,就曾在回赠给他的词中,写道:“春来河蚬不用钱,竹扇茶炉载满船。沽得梅花三百酒,轻衫醉卧紫荷田”。
可还记得,那时我们举杯畅饮,喝醉了就随性地卧于这紫色的花田中,风吹过,带来一勺勺花的清香缠绕于鼻尖……这样无忧美好的、似与春同眠的时光,又怎么能不让人回味呢?
只是啊,等到三月农耕时节,耕牛遍地跑的时候,它也就随着铁犁翻落的泥土而匆匆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我一边叹息,一边却也心生感动。几乎所有的植物,都是一味从泥土里索取营养,但作为豆科家族的一员,紫云英却是懂得反哺之恩的——与其根部共生的根瘤菌,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将空气中的氮转化为肥田的含氮有机物。这也是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村人将它作为肥料的原因。
大地滋养了她,她以自己的身体回馈之,并最终融为泥土的一部分,为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着的其他植物提供养分。所谓,生命之轮,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正是如此。
如今,村里人的生活条件渐渐好了,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化肥,似乎已很少能再见到大片的紫云英花田了。据说,康熙南巡之际,到了松江地带,农民们曾以菜花与紫云英相间种成“万寿无疆”四字,灿然分明,康熙看了,龙心大悦。现在,农家乐在各地兴起,紫云英花田也成了博得游人欢心的一方景致。
不过,我想她最欢喜的,还是从人们的实用视野里退出。无人问津处,她却得以恣意开落于田间地头,不慌不忙地走完真正作为“植物”的一生。
好像,我也因此在一个夏初回乡的时节,才第一次看到了它开花结果后的样子。当时,我几乎认不出它就是紫云英,它完全变了模样,黑色如爪子般的果荚,散布在满是看麦娘的田野中。直到后来拿着果荚回家问了婆婆,才确认就是它。
穿越悠悠时光,它又可认得出那时看似知书达理,儿时却到处撒野的顽童呢?
去年清明采了一束放在爷爷的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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