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钟,雷克如约而至。
他刷卡进来关上房门时,我刚刚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氤氲着袅袅香气。他此时也正望着我,我们都笑着,他摘掉黑色的帽子,挂好那件厚重的外套,终于向我走来。
雷克的步子沉稳有力,就像他自己,但今天却掺杂着些许疲惫,想必又是十分忙碌的一天。我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他的头重重地压在我的左肩上,他的鼻息打落在我裸露的脖颈。他开始咬噬我的皮肉。
麻痒的感觉让我停止了思考,任凭自己的身体被浓烈的烟味环绕,现在,没有什么比他更让我安心。我们为今夜即将拥有的一场欢乐的、难忘的落幕而筋疲力竭,放肆缠纵,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燃烧。
我起身洗了澡,回来时雷克已经睡着,我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他翻了个身面向我,又沉沉睡去了。黑夜里,现在的他依偎在我的身旁,就像个孩子,红润的嘴唇紧紧关闭着,均匀而平稳的呼吸,他总是让我着迷。我爱他的热情,我更喜欢他的安静。心底突然一阵悸动,我偷吻了他。只想轻轻地将仍旧麻涩的双唇与他的重合,随即便分离,可他还是醒了。我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索性红着脸坐直了身子。
被迫睁开惺忪的睡眼时,雷克有些迷离,他轻揉着眼睛适应光线,待他看清我时,他对我笑。我也笑着回应他,可他并没有打算开口说话,只是左手穿过我披散的发,环着我的脖颈温柔地将我拉向他,我们四目相对。
这一次的亲吻我们谁都没有闭上眼,这是长久以来默契的习惯,这意味着我们即将分离,这种眼睁睁看着我们从零距离的位置渐渐疏远的感觉让我的心里充满了眷恋,直到我对上他再次闭合又睁开的眼,我才发现今天的他,似乎比以往更加伤感。
可我并不需要在意。我们都不是有义务关心对方内心的人。我们只是情人的关系。是一对时间很久、彼此熟悉了很久的陌生的、可怜的情人。除了身体,我们并不曾真正拥有过对方的什么。这,我们谁都知道。
我们从彼此的温度中分离,都打算将身体倚在床头的靠背上,只不过我把枕头又垫在了过去,因为这会让我更舒服一些。现在是举行我们的分别仪式的时间。我又看了一眼身旁同样吐玩着烟圈的雷克,他的侧脸迷蒙散开在烟雾中,有些虚幻,有些朦胧。我转过头。
“玛莎还那么讨厌胡萝卜吗?”玛莎是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女孩,非常非常不喜欢吃胡萝卜。
“嗯。”雷克没有对着我,但声音如同磁石一样吸引着我的耳膜。雷克只有在提及到他的女儿时才会滔滔不绝。看,就像现在这样。
他突然笑起来,吐出的烟雾颤抖个不停,他毫不吝啬地向我分享着原因。“你都不知道她有多聪明,”浓烈的烟气不小心呛了他的嗓子,他咳了几声,可这根本没有影响到他。平息了喉咙,他放大了他那宠溺的微笑继续说道,“她妈妈为了让她吃掉胡萝卜,特地把胡萝卜蒸熟打成了泥,用咖喱掩盖那味道做成了蛋卷,可你知道吗?”
他停顿着,望向我,挑了下眉毛。我没有回答,只是换上好奇的表情安静等待着。他终于公布了答案,满脸得意,“可最后还是被她发现了,哈哈哈!”
“她是不是很聪明?”
他仍旧大声笑着,继续讲述着自己女儿平时的一点一滴,对于他来说,这些全部都是神奇的事情,即便作为牙医的他很清楚孩子掉落了一颗牙齿纯粹只是因为自然生长而不是被大象伯伯什么的拿去种,不过这足够让他为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感到骄傲的了。
燃烧到结尾的烟头烧的炽热,险些烫到他的手,他回过头认真地将它摁在旁边桌台的烟灰缸中,用力旋转了两下,零星湮灭。
他不再讲,只轻轻在我的额头印了一个吻,然后起身走进浴室,水流声响起,像是一曲悲伤的乐章,不停冲刷着,冲刷着一切。
我知道,他要走了。他总会在九点之前离开。一切即将结束。想到这,我的喉咙有些酸涩。
雷克从浴室里出来,擦干净身子,紧接着穿好了衣服。他扣上最后一颗纽扣、覆上厚重的黑色外套抬头看向我时,那一瞬间的他看上去好像整整衰老了十岁,我竟然差一点就认不出他了。
“真的不能留下来陪我吃一顿晚餐吗?”我乞求着挽留他。
他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留,快速、决然地选择戴上了帽子。
他最后一次缓缓地走到我身边来,抚过我的发,“不要哭,纳贝卡,”他柔声说。
纳贝卡,这是他第一次叫起我的名字,我停止了哭泣,可眼泪仍旧不止地向下掉落,掉落到他的手背上,我抬起头悲伤得看向他。
他从怀里掏出散着香气的手帕放到我手里,他再不会帮我擦掉眼泪了。因为,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他说,“你不该为了一个陌生人哭。”
心脏好像突然被扎进口袋的空气,肆意宣泄却放纵不出,我煎熬的、痛苦的、不甘的、埋怨的听完他坚定远行的步伐声。
我终于还是看了他最后一眼,那时的他是即将回家的丈夫和迫不及待想要吻着女儿脸颊的父亲。满是幸福的气味。
房门被再次自动合上,空间里仍然寂静落寞,像不曾到来过旅客。我攀上窗台,数着落幕夜空中的寥落星辰。“1,2,3,4,5,6,7。”我举起了未曾沾染过一滴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没有一颗是我的。
“Cut!”
“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辛苦了,准备收工!”导演结束了拍摄,刺眼的聚光灯终于被关掉,肌肉也随着柔和的光照轻松了许多。与雷克的扮演者莱斯和各位同事们礼貌地互道辛苦,接过助理奈尔捧过来的外套,身体终于找回些许温暖,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回到化妆室换好衣服,手机传来了提示音。是一条信息。
“我想你。”屏幕上如是写道。
走出片场外,奈尔开着车正向我驶来,路灯映照出的光下面是幸福的莱斯一家,他的女儿正在他的怀抱中撒娇。车停了下来,我微笑,低头快速回复着,“我也是。”
不知道莱斯的手机有没有在静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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