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财经学院二年级。学校不知道刮起了什么旋风,重新严格地制定校规校纪。在宽阔的四周都是白杨树的操场上,两千多名学生垂手站立,侧耳恭听。学校纪律委员会侯科长站在高高的讲台上,手里拿着扩音喇叭,慷慨激昂,仿佛“五四运动”中的爱国青年。
他坚定地特别地强调两点,一是不允许坚决不允许我们学校在校学生谈恋爱,和本校本班同学不允许,和外校学生、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更不允许。一经发现,学校大会公开批评,记大过处分。如果有同居关系,那就从哪来回哪去,彻底开除。再一点,为了不影响校容校貌,女生,不允许涂脂抹粉,更别说嘴唇抹红得跟喝了人血差不多;脸上要干干净净,素面朝天。女生,短发要到耳朵下面,不能像男生那么短,要让人分辨出是男是女;长发要扎起来,不允许披头散发,看着像个疯婆子。不允许佩戴各种首饰,什么耳朵上的环子、手上的镯子、脖子上的链子和指头上的戒指,通通不能佩戴,戴着的全部摘下去。男生,不论是圆脑袋还是冬瓜脸,头发一律板寸,不允许留长发,不允许剃秃头;男生,不允许像小流氓一样在学校内吹口哨,不允许在校园里弹吉他跳迪斯科抽筋舞。侯科长话音刚落,操场上一片哗然。学生们你言他语,女生都偷偷的捂着嘴笑,男生则是满脸的嘲讽之气。
我们财会二班有48名同学,男生24名,女生也是24名。别的班同学开玩笑说:你们班正好可以配成二十四对。二十四对绝对没有,在学校刚刚制定清规戒律时,谈恋爱的十多对倒是有的。班主任小周老师连夜找班长谈话,强调学校这次是来真的,一定会来个下马威,杀鸡给猴看。让我们班这些谈恋爱的同学避避风头,暂时以学习为主,不要轻举妄动。
学校派出检查小分队,日夜坚守在图书室、校园里。宿舍管理老师连同校学生会夜夜十点挨个宿舍检查住宿情况,如有一人没在,必须说出去向并有班主任批条。一时间,谈恋爱的同学人心惶惶,在学校里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在一起,全都转成地下约会。
每天晚上放学后,女生三三两两,男生七七八八,都纷纷走出校门。距离学校百米之外就是一片枝叶繁茂的杨树林。在深黑幽暗的林子里,慢慢一路走过去,会看见成双成对拥抱在一起的小情侣。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的上铺王莉莉和我班最帅的男生张清远在小树林里约会,十点多了还没有回来。宿舍老师敲门查岗,舍长说王莉莉在上厕所,一会儿就回来。过了二十分钟,那个板着脸的老师又来了,这时已经是十一点,舍长也不敢再说谎,王莉莉上了黑名单。男生宿舍此时查岗独独也是缺了张清远。班长急忙找到小周老师,他们拿着手电一路寻到学校外的杨树林里,把王莉莉张清远带回学校。第二天宿舍老师如实上报,学校领导和侯科长大发雷霆,严厉地让他俩当场写出书面检讨。在学校大会上,王莉莉和张清远站在讲台上低着头,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念着检讨书。因为这件事,他们俩被记过处分。我们的小周老师也被调离班主任职务,暂不安排工作。处分事件过后,没有同学再胆敢十点之前不回宿舍,校园里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萧瑟冷清。
美术系的安小英漂亮苗条爱打扮,是我们学校里的一朵花儿。有一天她在脸上稍微涂了点香粉,抹着淡淡的口红,美美的去上课。却不料上早操时被火眼金睛的侯科长发现了。那天操场讲台桌子上放了一盆清水,安小英被叫到讲台上,侯科长让她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把香粉洗掉,安小英洗着脸,哭成了泪人。一个月后她退了学,从此再也没有看见这个美丽的女孩。
体育系有一个女孩叫孙梅,她高傲霸气,性格像个男孩子。她的手上戴着一个玉镯,据她说是从小就戴着的,现在长在肉里,已经摘不下来了。班主任老师说服不了她,上报校领导。侯科长三番两次找她谈话,孙梅告诉他:“除非把我的手剁掉,要不就是摘不下来。”这件事成了学校的老大难,侯科长为此伤透了脑筋。
孙梅的镯子问题还没解决,美术系男生张亮又迎风而上。这个张亮,走路晃晃当当,跟蒙古族摔跤手一样。他留着一头齐肩长发,像极了青春偶像齐秦,走在校园里,他高声唱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摇滚加迪斯科,亮瞎了一群围着他转的小女生的眼睛。侯科长气的脸都红了,朝着张亮大吼大叫:“停学回家,再不把头发剪掉,学校马上处分你,开除你!”张亮可倒好,回家第二天,头发一根都没有了,剃了个光头。他恶作剧地告诉侯科长:“没办法,回家愁的,头发一夜掉光。”侯科长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一阵子学校白天安安静静,学生小心翼翼,连树枝儿都不愿意摇动。夜晚的校园里,再也没有激昂的吉他声和随着迪斯科舞曲欢快地舞动着的男生女生的身影。学校,似乎变成了一口扣着的大锅,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阵旋风猛烈地刮了半年,忽然销声匿迹,没了踪影。学校虽然还是不提倡学生谈恋爱,但已不是铁的纪律。靓男俊女们你追我,我追你,校园里紫燕绕梁,春风又绿江南岸。系里的女生们个个花枝招展,粉面含春,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和校园里的栀子花一样,丛丛开得那么娇艳灿烂。男生们豪迈帅气,个性十足,背着吉他萨克斯,唱着校园民谣,组建青春乐队,每到星光璀璨的晚上,校园里歌声飞扬,欢快的舞曲随风飘荡到很远很远。
现在我们同学聚会,说起学校那阵旋风的事,都笑得前仰后合。王莉莉张清远这对夫妇,说非常感谢学校的那次旋风行动,要不是那次终生难忘的在几千人面前做深刻的检讨,他们也没准是毕业季就成了分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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