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吉米出生在这个风光秀美的小镇，已经在小镇中度过了四十个年头，如果不出意外，还将会在这里度过剩下四十年。
吉米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丽莎，还有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和一只温顺的奶牛猫。
每天早上七点，吉米起床，土司和煎蛋是早餐，七点半准时出门，与散步的邻居打个招呼，八点的公共汽车将他载到森林边缘，进行一天的工作。
吉米的工作是伐木工，一天要伐六棵杉树。夕阳收起它最后的余晖时，吉米乘着末班车回到家，妻子已经准备好晚餐了。
一，二，三，四，五，六…
一，二，三，四，五，六…
一，二，三，四，五…吉米停下来，一只蝴蝶停到他的手背上，斑斓的翼一张，一合。吉米抬起头来，看他每天都要伐的树木，高大而苍翠，但空气却并不新鲜。
小蝴蝶在这个温暖的树枝上停留了一会，颤巍巍地振着翅膀飞向远方。
吉米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梦。
随后吉米又觉得，生活不应该是这样。日复一日，我每天伐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我今天不伐第六棵树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放下了锯子，坐在马路边等车来。
二
吉米回到家，两个孩子扑到父亲怀里，亲吻父亲的脸颊。他跟妻子说：“今天我就伐了五棵树。”
妻子微笑着对他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吉米想，她并不在意我工作了多少，可能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
奶牛猫蹭了蹭吉米的腿，想向主人讨几颗猫粮，吉米随手抓了抓奶牛猫的肚皮，小猫翻过身，舒服地咕噜咕噜打起鼾。
吉米忽然开口：“为什么当时我们决定要养一只奶牛猫呢？”
丽莎微笑着问：“亲爱的，你喜欢什么猫？”
吉米楞了一下，他想，应该是那种在月色下的屋脊上跳跃着，只留下一个一闪而过的尾巴，自由而骄傲，就算凶一点也没关系。
吉米摇摇头：“其实我只是有些记不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不再年轻了吧，”
丽莎微笑着：“我也是呢。”
三
吉米出门了，在街道的拐角处，他遇见了正在散步的萨尔先生。萨尔先生的狗对他吠了三声，吉米记得，好像昨天，还有前天也是这样。
然后，萨尔先生摸了摸这畜生的头，把它安抚下来。跟吉米想的一模一样，奇怪的是，这些以往中习以为常的事情，现在突然鲜活过来，醒悟过来，刺激着他怀疑的神经。
吉米说：“萨尔先生，早上好。”萨尔先生点点头，牵着他的狗从旁边经过。
吉米来到汽车站，他看见一对黑人情侣，手拉手从街道对面走过来，吉米想：我绝对见过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但我绝对见过他们。汽车鸣笛，回过神来，连忙进了公共汽车，汽车中来来回回都是那些熟悉面孔，万年不变地谈论着天气和大减价。
吉米来到森林边缘，发现昨天砍倒的五棵树已经被运走了，没有人来指责他偷懒，大概只有账户上的数字会多那么一点点。吉米知道，自己该砍树了。
一，二，三，四，五，六……
四
吉米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受够这样的生活了！这样无力又无聊的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决定了，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
丽莎和两个孩子齐齐望向他，连奶牛猫也怔怔地拿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
丽莎说：“可是，亲爱的，外面很危险，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现在你有工作，有家庭，你有我，如果你执意离开，可能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吉米推开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滂沱大雨，在吉米现存的记忆中，下过最大的一场雨了。
其实吉米根本不知道去哪里，从小到大，他根本没出过镇子，现在他想脱离这个桎梏着他的社会胎盘，却发现处处受阻。
他出门，在拐角处遇见了撑着黑色雨伞的萨尔先生，萨尔先生的狗冲他狂吠不止，吉米贴着墙溜过去，街道上，行驶着的车辆突然打了个滑，挡住了他的去路。吉米转身往对面走，与一对情侣擦肩而过，黑人女士在他身后尖叫起来：“嘿，我的钱包不见了，长官，我的钱包不见了，抓贼啊！”
五
误会解除后，两位警官把吉米送回家中，丽莎把丈夫搀到沙发上，拿了一把毛巾，温柔地为丈夫擦去雨水。
擦完，丽莎陪着呆楞的吉米坐在那里。屋子里只有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
吉米抓住了妻子的手，艰难地说：“我常常梦到一些事情，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离开小镇时，我感觉每个人每件事，甚至连命运都跟我作对，你知道为什么吧？”
丽莎只是看着他，笑的很温柔。吉米要崩溃了，他颤抖着抓过妻子的手。妻子的手臂上，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线，他顺着线，掀仿生皮肤，底下是冰冷的金属。
吉米尖叫了一声，冲到孩子们的房间，过了一会，带着绝望走出来。他抓过牛奶猫，牛奶猫顺滑的皮毛下，机械心脏在缓缓跳动。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呢？我也是假的吗？吉米拉扯着自己皮肤，狠狠咬进去，红色的血珠涌出来……
太好了，太太好了……吉米癫狂地大笑着，逃到大雨中。
六
“什么？他又记起来了？他想工作，我们就给他工作，他想要家庭，我们就给他创造家庭，他想跟同类交流，我们就创造了整个小镇……他到底为什么想逃走？豢养个人类真麻烦！”第三十六安全区的智能人首领抱怨着。
“扎克，冷静，你的愤怒值调地太高了。”智能人博士转身问身边的女性智能人：“丽莎，他最近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丽莎看向远方：“吉米不喜欢奶牛猫……”
首领和博士静静地进行了一系列逻辑运算，没有得出不喜欢一只猫跟非要离开安全区有什么关系……
首领说：“要么就让他走，让他看看这个世界被他们人类破坏地有多糟糕！”
博士不赞同：“可是吉米是世界上最后一只人类了……”
三个智能人齐齐沉默了。
博士分析了上百条可行性计划，最终决定用数据分析系统推荐指数最高的那条，也是使用频率最高的那条。
“修改吉米的记忆，重新为他组建一个家庭，给他换一份工作，就……砌砖吧。啊，还有，给他换一只猫。”
丽莎低着头，她的心里，有一种陌生的，不受逻辑控制的陌生情绪电流在流淌。
七
吉米是个泥瓦匠，在这个出生的小镇中砌了一辈子砖。现在，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干不动活，只能躺在摇椅上晒晒太阳。
相伴一生的妻子艾米，也上了年纪，漂亮的栗色头发变成白发斑斑。一只老蓝猫趴在他脚边，与他一起晒太阳。
没由来的，吉米觉得一阵遗憾，他想，我这一辈子还没出过小镇呢……
他慢慢的起身，拄着拐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鹅卵石路，柏油马路，一条条过后，入目的是一片荒原。
吉米慢慢地走着，在荒原的尽头，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吉米苍老浑浊的眼睛清亮起来：“你……你是丽莎，对吗？”
丽莎拉起吉米的手，像四十多年前那样笑的温柔：“我来，陪你一起。”
博士和领主在监控影像中看到，两人相视一笑，打破了安全区的玻璃保护罩，向远方，向死亡沙漠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地很长，很长。
领主的愤怒值达到顶点：“该死！叛徒！守卫机器人呢？为什么不把他们抓回来？”
博士摇了摇头：“算了吧，让他们走吧。很久以前，我在资料库看到一句话，人这种动物，就是‘不自由毋宁死’，我们永远也不能理解，这也许就是我们发展到现在，不能更进一步的原因吧。”
图片转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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