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人总叫什么斯基。
广东卖水果，黑凤梨，黑的梨？百闻未见。
遇见明天，故事的篇幅又长一夜。
01
民间有三大小吃，沙县，黄焖鸡，兰州拉面。
陈锋一听破口大骂：狗屁，老子的鸡公煲天下第一！
他的店面在郊区，牌匾上五个大字：重庆鸡公煲。
“广”字的灯因为年久坏了，一到晚上就成了重大鸡公煲。
好些人都想了解下什么鸡公煲，这么重大，所以一到晚上陈锋的生意络绎不绝。
小玉就是其中一位。
她爱酒如命，六罐，七罐，八罐的往上加。
陈锋大惊，玩算数呢？还整个递增数列。
小玉被说得不好意思，又八罐，七罐，六罐的逐减。
后边陈锋就拿给她了三罐，她不肯，轻车熟路的又弄来两罐，晃晃罐子，对他笑。
五罐是底线。小玉应当做个数学家，这是用生命在算数。
平日她说话也不带口音，顶多说出几句粤语。陈锋没问，很难猜到底是哪儿人。
广东吧，陈锋心里是有个猜想的。
喝完了，她乜斜整个夜。
看一片湖也能找到一丝涟漪，小玉却是波澜不惊。
02
人多了，就会杂。
小玉天生丽质，一头波浪卷，佳人不加粉饰也光彩夺人。
小店有酒鬼闹，搭上她的肩，搓搓那头发，发出进酒邀约。
从头到尾，小玉只开了一次口：别动我头发。
酒鬼最爱抬杠。一扯，波浪卷跳到他手里。酒鬼慌了，扔下假发，逃走了。
小玉在那笑。
青春遇见马尾，初恋是长发姑娘，波浪卷的女孩风情万种。陈锋一生见过很多女性发型，光头除了电视剧的尼姑，这是第一次。
这一天小玉走的很早，仅喝了三罐。
还有两罐冰啤酒，瓶身全是水珠，底下一圈的水。
啤酒在哭泣？
晚上陈锋做了梦，梦见光头女孩走来。看不清样子，一直对他笑。
他大喊：你在笑什么？
没人回答，依旧在笑。他企图抓住她问个清楚，可一碰整个人身子就穿了过去，她是一具灵魂。
小玉，你是小玉。他想起晚上的一幕来，突然梦醒了，他未能看清对方的容貌。
店关的很早，夜太长。
03
有的人笑是本能，有的人笑是开怀，而小玉的笑是在走一段上坡路，很费劲，要用尽骨子里的力。
没有人知道，她是笑酒鬼的落荒而逃，还是自嘲，亦或是对这个不公的世界无奈鄙夷。
她会来，因为还欠她两罐酒，陈锋一直这么认为。
一夜未睡的他，拖着臃肿的眼直勾勾盯着门口。
小玉还是来了。大波浪卷，五罐酒，一切如故，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陈锋又拿了两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小玉瞥了他一眼，说：昨天见笑了。
陈锋心疼她，把一切埋在心底，说：现在是你，昨天也是你。哪个都是你，你是小玉。
他举起一瓶酒痛饮：我敬你，你比所有人都美丽，不管是哪个你。
在他心里，小玉不是可笑的光头，她更像是一个削发明志的斗士，策马路过这个世界，与之一战。
小玉没有哭，也没有感动。不紧不慢说了一句：老板，你喝的是我的酒。
04
几个星期前，小玉还可以浪费一夜好梦等一轮日出，踌躇一早时光换一件衣服。
钱不多，梦想不远，一生太长。可突然间一生被写在纸上，穿一套衣服，想一夜后路。
不会浪漫的称太阳升起是日出，在医院只分白天、黑夜。
化疗吧，小玉闭上眼睛。后来家人扫地上的头发，比她都要伤心。
别哭啊，妈。我不还是好好的吗？
爸，你也是，妈哭了你是家里顶梁柱，你可不能哭。
老弟，别假惺惺了。以前你叫我丑八怪，我就打你，现在你可以随便叫了。你哭什么！你再哭我就把你早恋的事情告诉爸妈！
一家人哪还管早恋的事。小玉企图缓和气氛，不过只是把家人屋里难受转到走廊哭而已。
死气沉沉的一家，亘古不变的三餐，重复的二十四小时。
没过几天，小玉逃走了。
留下一封信笺，四个字，莫念莫忘。落款，小玉。
05
莫斯科没有眼泪，小玉也是。
她去过俄国，跟陈锋大谈莫斯科大好风光。陈锋接不上话，他只知道俄国人都叫什么斯基。
后来她不习惯风土人情，回国。一头扎进了陈锋在的南方小镇。
工作，生活，等死，人不都是这样。
可给死亡加上一个期限，而且是迫在眉睫。那人，会怎样？
小玉也不知道，所以她最爱酒。
医院没酒，也不让喝。既然要死，那就死的痛快点。她大口吃肉，大肆喝酒。
凌晨走过街头，看到一家店招牌，重大...？她根本没看清后边几个字是什么，大就行了，就走进小店。
心头只有一句话，本姑娘就是要享受。
所以缘分让陈锋和小玉相遇。
06
那天发生了很奇怪的事，小玉喝醉了。
五罐酒，一个人喝不醉。两个人，她烂醉如泥。天塌了，她硬撑。
有一天，又来了个人，陪她一起。她突然意识到，可以躺下，歇歇了。
换句话说，她心里认可了，陈锋是朋友。
自此之后小玉常常喝醉，嘴里讲一些含糊不清的粤语。
小玉来时，街上的树，风吹叶子窸窸窣窣。如今，已没了声响。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随着陈锋拉动小店的铁闸门声响，最后一片叶子落了，树也成了光秃秃的。
小玉没来，陈峰意识到了什么，照旧还是拿了五瓶酒放在冰箱。
雨不来，还有消息可以播报，人不来，杳无音讯。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还是个晚上，陈锋接到了电话，一看，小玉的。
电话那头，小玉不说话，一片海的声音汹涌而来。浪花像溅在回忆里的啤酒，陈锋想起了小玉说的话。
如果她选择墓地，她会找一片无人的海。她之所以来南方，因为南方沿海城市多。
小玉轻声细语，声音勉强高过海风。她问他，陈锋，你会游泳吗？
我会，我会啊。我小学游泳班上第一名，大学游泳池一霸。你不会的话，等我啊，我去找你。
陈锋撒谎，小学没有游泳课，他是高中文凭，没上过大学，还有他是个旱鸭子。
电话那头又没了声响，陈锋看不见她。但月光，海风，还有小玉，一定很美。
多想陈锋没接这通电话，那她也没有留恋。多想他不会游泳，这样就不会担心远方有人淹死。多想做只蝴蝶，飞不过沧海也不会有人责怪。
可所有的假想都崩塌了，就因为陈锋的一句：我去找你。
陈锋的钟在转动，时间很长。小玉的沙漏倒置，倒数计时。
“怕是一辈子和你躲一个迷藏。”
“别找了，找不到的。”
“还有陈锋”，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一句是，“黑凤梨”。
沙滩留下一步步脚印，小玉投身大海。
身体一步步的往下沉。
天空，海水，鱼，最后是陈锋的脸。流最后一滴泪，来年春天花开。
海风一直吹，吹到天亮。
电话那头早就没人音了，日出之际，终究断电断了联系。
可陈锋痴痴的等，他也不知道能等来什么。
07
来年春天，树结了新的叶子，垂在小店门口。
陈锋还在店里忙活，旁边的空啤酒罐摆了很多。
是五的倍数，十，十五，二十······
客人问老板，这么多空酒罐放着干嘛。
老板不说话，又饮了五罐。
小玉，我想你又多了一天。
托尔斯泰也是个俄人。
至于黑凤梨是我爱你，不是水果吃不进肚子里。
故事另起一篇，不叫明天。洋洋洒洒，砌成回忆。
你是个句号，一页书诗有很多。却有所不同，就像这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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