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一罐喷漆失手掉在地上,滚落在陈勇炬的皮鞋边。墙壁上涂鸦着一大块正方形的乌黑,但整体还未完成。
“你们都是什么年级,几班的!”他怒不可遏。
“高一,二班。”。
“高三,十三班。”
“高一,十班。”
“高二,八班。”
“高二,十一班。”
“高一……”
学生依次说着,有的手里还握着喷漆,脸上却没有以往的害怕。
“妈的,”陈勇炬叉着腰说,“毕业班带头是吧,都给我滚去政教办公室。这他妈什么东西?”他扯下一枚徽章在手里玩弄,发现每个学生胸前佩戴的都是一样的。
“都给我取了!”他把手里的徽章丢在地上,一脚踩住。低年级的几个学生胆怯地望着高三的学生。
“这不公平。”一个学生说。
“不公平?你还给我讲道理?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三四班杨帆。”
陈勇炬摘下沾满雨雾的墨镜,他一时间还未能认出这个政教处的常客。大概是由于剃了个光头的原因。他们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而且比往日更加地不安分,体内暴力的因子仿佛发生了裂变。
“都给我滚去政教处!”
“要是不呢?”杨帆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他受够了来自米尺的皮肉之苦。
“干什么,还想造反啊?”
越来越多的学生围观过来,陈勇炬听见背后传来”嘶嘶”的声响,转身看见有个低年级的男生拿着喷漆正对准自己涂鸦。人群越靠越拢,很快就把陈勇炬围在了中间,他奋起反抗试图冲破包围却被摁倒在地。陈勇炬被捂住了嘴巴,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被纪律所管教的学生,居然变成了狂躁的野兽。突然,休息室方向传来了更为激烈的响动。
孙绪真急忙快步走下观众席,朝着柳宫花的方向追去。他坚信她依然是自己心中所喜欢的模样,也许只占有微不足道的部分,但仍值得期望。穆芷善的样貌忽然显现在孙绪真的思绪里,如烟迷蒙,却在那一刻令人怦然心动。灰色的天空吹起雨雾,刚开始还像是随风飘浮小飞虫,在靠近皮肤之前便化掉了,现在却有指甲盖那么大,再后来就不得不躲着它们了。体育场忽然便得骚乱起来,一定又是班级间产生了摩擦。人去楼空的教学区冷清得让孙绪真感到陌生,他穿过阴暗的通道,来到底层大厅。室外,一个人跪倒在那里,无助地啜泣着。
他看到了她。
孙绪真走过去,一言不发地停在柳宫花的面前,冷漠的雨幕将两人笼罩。他见过这样的表情,只有绝望和恐惧才能扭曲一个人的脸。他蹲下来去抚摸柳宫花的肩膀,却被她挣脱推开。
“滚!滚呐!”柳宫花尖叫道。
“我……”
“你这是为我好,对吗?你这是为我好,对吗?说啊,说啊,说你这是为我好!我这辈子最恨的两句话:一是,我这是为你好;二是,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前者是这世界上最无知的人说的,后者是这世界上最无耻的人说的。而他们说了第一句,迟早会说第二句。无知到无耻,只是时间问题!”
孙绪真站在柳宫花的身后,静默地看着她凄楚悲凉的背影以及瑟瑟发抖的身体。
“我现在已经坏到没人再为我好了,你还来干嘛,你还来干嘛……”
“对不起……”
柳宫花轻轻一怔,声泪俱下:“我叫你滚!滚!滚!”她痛不欲生,“我已经不是你朋友了,为什么还要管我?你走吧,走啊!
“曹——元——”柳宫花凶狠地撕咬着这个名字。她跪倒在石板路上嚎啕大哭,颤抖着把信封举到眼前,发疯般像只狂嗥的野狗撕烂了里面的照片,“曹元!曹元!曹元……”柳宫花把破碎的照片仍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用拳头捶打冰冻的水泥石板,任其自己的手指和关节流出嫣红的鲜血。她背对着孙绪真撕心裂肺地叫嚷着,干呕着,似乎要让自己就这么死掉。
“他有我喝醉酒……没穿衣服……的照片……”柳宫花屈辱着说,“我喝醉了……我不知道……我那天喝醉了……我已经不是你朋友了……你不要再管我了……也不要再理我了……”
雨水浸透了孙绪真的头发,眼睛,还有嘴唇。他无动于衷,眼神黯淡,静静地站着就和落地的雨滴一样。
“绪真……”柳宫花捂着脸瘫坐在地上,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泥和红色的鲜血。她转过头,眼里噙满了涌动的泪水,嘶哑地哀鸣道,“不要可怜我,不要丢下我……”
柳宫花像只被遗弃的雏鸟嘤嘤地哭泣,长期的重负令她不堪一击。决堤的泪水,犹如挂在眼角的瀑布,在重力的作用下势不可挡,天真的抽泣也无法挽回上一秒的情绪。相反,两股洪流越过颤抖的脸颊,在边缘交汇。当从下巴滚落时,才知道,流失的除了悲愤与痛苦外,还有勇气与希望。泪水是双眸明媚的养分,是直视心仪之人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在这一刻都丧失殆尽。秀发会枯萎,皮肤会龟裂,就连呼出的气体,也参合着腐败土壤的气息。孙绪真蹲下来从背后抱住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一刻也不肯放松。柳宫花惶恐地望着孙绪真,呻吟着,啜泣着,眼泪顺着颈脖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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