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的人生微小片段〈二〉

    （一九九六年七月十六日）

沙子的人生微小片段〈二〉

路，明亮起来，地上的石子儿清晰可见 了。

沙子，迈着大步，回到了自己家的铁栅门前，“咣”的一声，右手推开门进院又顺手关上。惊得门旁大树上的鸟儿们齐飞，翅膀振动的声音未绝，一片树叶落在他的头上，从额头上滑下来。

他想赶时间去听新闻。

发现自己家的一对双开的木质大门敞开着，厨房屋顶上，炊烟袅袅。

惠芳正在做着早餐。

“爹，您又去看沅江的水了？”大儿子林正扫着庭院，看见他问道。

“是的。”

“咋样？”

“水位和昨天相比较，有微小下降。”

“那就好。”林高兴地回应了一句。

沙子边说边走进屋里，把手电筒放在床边的书桌上，拿起床上枕头边的收音机，穿过客厅时，看了看客厅墙上的石英钟，时间是6点20分钟。

“看来，今天没有时间去看菜园子了。”他心里嘀咕着。

他打开收音机，边听边来到厨房里，就着餐桌旁的木椅子坐了下来，轻轻地把收音机放在餐桌上，认真地听起来。

听着听着，“申”字型的脸上，看不见平时在家里那种慈祥的微笑了。叹着气，脸色阴沉。

“他爹，吃饭了。”惠芳端上来了早餐，打量了一下他，小声道，“这几天抗洪抢险的事情把你弄得越来越瘦了。”

“嗯”，他应了老婆一声，关掉收音机，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这几天睡眠不足，吃饭不香，脸上的眼睛成了一对熊猫眼。拿筷子夹了一个馒头，就着一碗米粥，边吃边说道：

“刚才听新闻报道说，由于长江中上游地区连续十几天普降大雨，江水猛涨，长江水倒流入洞庭湖，洞庭湖水位不降反而升高，流入洞庭湖的支流沅江水位也不断上涨。再加上几天内沅江中上游地区大面积下暴雨，特别是上游地区的沅陵县，一少部分农田被淹，并且很快威胁着少数民房。”

“菩萨保佑”，成从自己家的菜园子里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金黄色的香瓜，说道，“今年园里头的那垄香瓜长得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今年这洪水…哎！”

成是沙子的父亲，七十多岁了，腰板儿挺硬朗的（地方方言，意思是说身体很健康），是弄农活儿的一把好手。

香瓜是沙子在《农业科技报》上得到消息后，亲自买回种子，亲手做的试验。如果成功了，今年下半年二女儿的学费和小儿子学校的生活费就不成问题了。并且把其种子留下来，明年在全乡推广，让村民们共同富裕起来。

看到父亲手里的香瓜，沙子高兴的同时也担心着的是沅江上游有一座大型的“五强溪发电站”，其水位也接近警界。我们这里的雨虽然停了，如果上游地区继续下雨，估计今天下午2点至6点钟，五强溪水库会开闸泄洪。若这样，水流速度加快，冲击堤坝的力量加大，为此，沅江两岸有可能没堤甚至溃堤的危险。

“今天一大早，就听邻居的石头说，他去县城卖菜，发现城门被关，好多人挑着菜返回来了”，成接着又说，“这些香瓜大多数还没有成熟…”。

这时，惠芳把那个香瓜洗净切成了四小块，每人一块。

父亲的话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沙子喝完粥边吃香瓜边想，上游水库今天肯定泄洪。沅江两岸的车湖垸段、陬市段、河洑段、三汊港段，还有流入沅江的内河白洋河段…近几天内险情频发。许多解放军、指战员、上级领导日夜轮流值班防守堤坝十几天了。

他边想边焦急地等待着乡广播的通知。

“好香好甜啊！”林吃着瓜说。

“是的…”林的妈惠芳搭话了。

可是沙子吃不出什么味儿来，是熬夜伤了神还是心里压着担心的事情？没有说话。

他庆幸的是上级领导早几天来多次利用乡村广播就通知了所有的人员，叫大家提前转移贵重物品，安放在地势高的亲朋好友家里去。家里外去务工的青壮年人要打电话通知他们请假回家，做好抗洪抢险救灾前的准备。自己家前几天已经把粮谷、油、米、盐、煤、煤灶、衣服、棉被等生活日用品，以及贵重物品全部转移到自家的木楼上了，还抬上去一个大水缸，备了满满的大缸水。上级领导还给每一个村预先准备了一艘大船（挖沙运沙的货船），以备溃堤坝时急用。

“请广大人民群众注意！现在是早上6点50分钟……”乡村广播响了。

沙子从木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扔掉手里还没有吃完的香瓜，一个箭步已冲出去了铁栅门。那门还在慣性的晃动着，人却早没影儿了…

沙子边跑边想，昨天上午乡党委书记开会分配了这次抗洪抢险救灾工作及大家要注意事项，他是负责泥窝村的。所以他急着去组织安排人员。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本村的广播室，通知全村的村委会领导以及全村的共产党员，包括所有的预备党员立刻赶到村委会议室开会。

20分钟内大家都到齐了。

他和大家小商量一下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得到了大多数人同意后，把这次转移工作具体安排如下：

（一）这次要转移的事项，按先后顺序排列为：

1、老弱病残者；

2、日常生活必用品：米、油、盐、菜、锅、灶、碗、筷、盆…

3、贵重物品：学校和家用的电器设备，书籍，农用机器…

4、安全保障用具：小木船、木杆、竹杆 、斧、锯、刀、绳索…

5、家禽家畜：鸡、鸭、猪、牛…

以上事项除了把老弱病残者安置在本村沅江段江水里备用的一艘大船上之外，其它物质就地安置在本村沅江堤坝上（因时间紧迫）。

（二）根据五条转移事项内容分成六个队，具体为：

（1）运输队

（2）装货队

（3）卸货队

（4）摆放队

（5）清点队

（6）搭帐棚队

（三）转移后的安全工作

（1）防火。睡觉前一定要吹灭蜡烛，蚊香燃着的要用空铁桶装着；家里没有铁桶的，要灭掉蚊香火，挂蚊帐睡觉。

（2）防水。有小孩的，一定要看护好。因为堤外侧是滔滔不绝的沅江水，小孩大小便，一定要有大人陪着。禽类笼罩关好，畜类系好拴好。

（3）防洪防盗。各组的干部、党员、预备党员组织夜间轮转值班巡防。

全村12个组，每组分6队，根据每队用人实际情况合理安排人员数量和运输车辆数量。要求组长管理好6个队，从每队中挑选一名优秀党员担任队长。

沙子在几天前就把以上工作安排设想好了的，以防止混乱局面发生。他像战场上的指战员一样，临阵不慌、沉着冷静地点将点兵。

他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着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必须坚决果断、从容不迫、万无一失地去完成这次抗洪前的转移工作。

20分钟后，全村男女老少都参加了抗洪大转移工作。

不一会儿，村里的马路上，沅江堤岸上到处弥漫着无数的鸡叫声，猪嚎声，狗叫声，小儿啼哭声，妇女怒斥小儿声，皿器碰击声，赶马车的吆喝声，驴叫声，人的埋怨声，叹气声，骂人声……应有尽有。车水马龙，人畜不断，杂声鼎沸。像蚂蚁搬家一样。

沙子英明地指挥着这场十多年难遇的抗洪转移大战，他深深地知道这次洪水来者不善，知道自己的重担和责任。是党交给他的任务，他要出色地去完成。

他无暇顾及自己的父亲和老婆，要着眼大局，要调度好组与组之间的协调工作，否则，人群大乱，交通拥堵，效率低下。

19：00点钟，转移结束。人们整整搬了11多个小时，中餐未吃，饥肠辘辘，精疲力尽。

夜暮开始降临了，头顶上依稀地冒出来几个眨着眼的星星。沙子站在江堤上，望着村庄，村庄一片漆黑（电力公司为了安全，已经切断电源），四周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堤上的人们有的忙着做饭，有的喂禽畜…

沙子感到又累又饿，该找家人了，他想。

惠芳已经做好了饭菜，他们正在等着他的到来呢。

饭后，沙子用右手抹了一把嘴，走出了帐棚。

天上布满了星星，像碧蓝盆中镶嵌着的夜明珠。不知愁和忧的月儿，笑盈盈地把光洒满了寂寞的村庄，照着那发怒着的沅江。

“呀”、“呀”…，一群乌鸦从沙子的头上飞过，在这个天气非常闷热的时刻，他顿时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