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

作者: 陈荒c | 来源:发表于2020-05-01 12:59 被阅读0次

    有时我会忘了我还爱宋城。

    吵架到中途时,言语已经不再是爱的具象,而是武器,我们干戈相向,像两个杀伐果决的战徒,挟以数年亲密换来的了解作为筹码,不断加注,迎面击上对方的痛点,宛如对待隔世的仇人一般,盛着满腔笃定的恨,恨得眼睛都红了,恨得什么都忘记了。

    然后我突然感到累。

    抬头看向窗外时,我望着街上一会儿亮一会儿不亮的路灯,一下子有些记不起来吵架的理由。好像是因为一句无意的玩笑,也好像是因为一段迟迟没有回应的问句。

    以前我们常常说起爱。

    “你爱我吗?”“爱。”“真的爱?”“真的爱。”

    教科书上说,“爱,即人类主动给予的幸福感,是指一个人主动地以自己所能,无条件尊重、支持、保护和满足他人无法独立实现的人性需求,包括思想意识、精神体验、行为状态、物质需求等。”

    圣经上写,“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爱是不狂妄,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在生活里,这些定义似乎都太过厚重。

    “你还爱我吗?”我问他。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他说。

    如今我们开始质疑爱的意义,那些相爱的日子显得遥远而陌生,像隔着一个冬天那样,弥漫着厚重的雾气与冷彻,让人无法再只身回忆。

    “那就分手吧。”我说。

    “嗯,分吧。”他的语气照例是冷的,争吵时的他总是冷的,像一块儿捂不热的冰,太过坚硬,以至于让人想摔个破碎,看看里面到底还剩不剩些什么。

    我和宋城在一起五年,算上这次分手,一共十次。他提了四次,我比他多两次。

    我是在一场音乐节上认识宋城的。

    那时候是夏天,到傍晚的时候,天空深蓝,飘起了雨,我站在最后面,随着台上那位心仪的摇滚歌手挥动着手,到兴奋处不由大喊了几声。宋城站在我身旁,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后来歌曲唱到高潮,气氛越来越好,我摇头晃脑,一个没注意踩上了他的脚,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衫外套,帽子盖住了头,我跟他说抱歉,他看了我一眼,很开朗地笑了笑,说没事儿。

    我猜测那位摇滚歌手也是他此行过来的目的,因为他眼里也放着光。我们一同大声唱着歌,相视笑了好几次。

    后来换另一位歌手上台,唱起了慢摇。

    我对此没什么兴致,于是盘坐在角落草坪上休息。不一会儿,宋城也走了过来,他朝我望了望,笑了一下,然后把外套脱下来给了我。我看了看自己因为淋雨而紧贴在一起的裙子,说了声谢谢便接受了。

    他就这么盘腿坐在了我身旁。

    我们看了一会儿台上的歌手,后来他扭头跟我搭话。

    他问我,你手腕上的纹身是什么。

    壁虎,断了尾巴的壁虎。我摸了摸,把手腕伸到他面前。

    他的手掌大而温热,松松地托着我的手腕,端详了一会儿后,轻轻笑了笑。

    音乐节的尾声,我们互相加了微信。之后没多久,便成了男女朋友。

    我和宋城第一次闹分手是在恋爱半年后,那时候我们一起约着去山顶露营。

    当时是秋天,我们下午上山,即便做了很多攻略和想象,自认准备充足,却不敌那条上山的路。起初我们说说笑笑,但到后来,彼此都有些累,于是话也少了。宋城没料想到秋季还有蚊子,便没有准备驱蚊液和花露水。

    我是招蚊体质,一路上被咬了个透,身上处处是红色的包,越挠越烦躁,当得知他没有带驱蚊液时,我抱怨了几句。再后来我们都有些体力不支,他想着一鼓作气到山顶再休息,但我着实没那个体力,他将就了我几次,后来我越走越慢,眼看着和他的距离一点一点拉开。

    到山顶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天上没有星星,也不知会不会过会儿出来,我俩举着手电筒,坐在一块石头上,都不太开心。我问他,为什么不等等我,他没说话。我们无声坐了好一会儿,又开始搭帐篷。

    搭好帐篷。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说累了。

    你是在责怪我不该提议上山吗?我说。

    于是争吵起来,从日常种种开始吵,吵到星座、血型,歇斯底里后得出的结论化成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既然在一起觉得累,那就分手咯。

    好啊,分手。

    夜里我们两个人睡在帐篷里,背对背。我到凌晨才睡过去,那天夜里后来有没有星星,我们谁都没再去看过。

    第二天清晨下山,我们便分头走掉了。

    分手几天后,我去他家拿东西。他正在睡觉,脑袋上的乱毛立着,像只没睡醒的小动物,我心里软了软,进到屋里,他看了我两眼,便出去了。

    我将衣服、杂物一一收拾整齐,有点想哭,只低头忍着。他这时走到门边靠着,我没与他对视,就这么静了好一会儿,他开了口。

    还没吃早餐吧?一起?

    我们两人坐在桌前,他把涂满草莓酱的面包递给我,还有一杯热牛奶。我默默低头吃着。

    过了一会儿,他说,还分手吗?

    不分了。我摇摇头。

    后来的分手也大多是这样。我们的恋爱就像我手腕上纹的那只壁虎,断了一次次尾巴,又重新长回来。

    我们吵得最严重的那次,是因为他的一位学妹。

    那时候我们在一起三年,恋爱已经像一瓶失去二氧化碳的汽水,寻常得有些乏味。

    他说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还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我向来不爱交际,因此拒绝了,那晚他喝了不少酒,席间出来给我打了通电话,说可能明天的约会不能去了,晚上酒喝多了。

    出于担心,我询问了聚餐的地址,夜里准备过去接他,结果到了酒店,便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在喝交杯酒,明朗的笑意挂在脸庞,一副开心地模样。那女孩也不忸怩,喝完酒后还搂着他的肩膀与他耳语。

    我愣在原地,没上前,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眼看着他们聚餐到了末尾,才上前,一副刚来的模样,跟他的那些同学一一打招呼,然后随他出了酒店。

    回家的车上,我问他,那个女孩是谁。

    他说一个学妹。

    学妹怎么来参加你们的同学聚餐?我问。

    他说是因为关系好。

    和谁的关系好?和你吗?我又问。

    也许是席间的交谈让他疲惫,也许是我让他疲惫,他没回答,只闭着眼靠在座位上,不再言语。

    晚上到了他家,他进浴室洗澡。微信在这期间便发来了消息。我原本心里就介怀,再看他屏幕上那条消息,发件人是一个女孩儿的名字,消息很简短,是一句晚安,我鬼使神差打开看了看,发现那个女孩隔两天就会微他一下,要不是发自拍,说自己去哪里晚了,要不就是说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女生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女孩就是那位学妹,她喜欢他。

    于是宋城洗完澡出来,我便开门见山问了他。他起初说只是学长学妹的关系。我便坦言说看了微信。他听了我的话,避开并不解释,单单指责起了我的唐突,说我不该看他的微信。

    我自知理亏,但他对于那位学妹的回避,更让我觉得生气。

    我们大吵了一架,吵到凌晨,我夺门而出,在街头大哭。哭完便回了家,倒在床上接着哭。

    我们那次分手持续了一个月。

    后来他给我打电话,说已经跟那位学妹谈过了,她确实喜欢他,但他也明确拒绝了。说着,便发来一连串的聊天记录。

    那场迟到了一个月之久的解释让我们终于重归于好。我们重新在一起,又回到往日的生活里,继续爱着,也继续疲惫着。

    你说我们以后还会分手吗?我有几次这么问他

    不会的。他说。

    我和宋城在一起五年,五年的时间太长了,其间有新奇、欢愉、难过、厌弃,这些到了最后,只统统变成了一个习惯,习惯身旁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这几年里,我和宋城之间的感情越发变得不像爱情,我自认也比不上亲情。年岁长了,我甚至有些难以想象和他结婚后的日子,生活铺陈开来,也必定不会是一条和谐亲密的康庄大道,其间掺杂着疲倦,一地鸡毛,和偶尔的爱。

    但要说放弃总觉得没办法做到。

    那天跟他在餐厅里不欢而散后,我们一星期没见面。一个周末,我独自去楼下便利店里买了支雪糕,发现他正坐在窗边的位置。

    我愣了愣,他回头,朝我看了看,我低头,犹豫一会儿,终于走过去,坐到他身旁。

    生理期还吃雪糕?他问我。

    红枣味儿的。我回答。

    窗外的天将暗未暗,带着冬日的凌冽,路上行人零散,在风里走着。

    我说,我们以后不要再瞎折腾了好不好?

    嗯,就一直在一起吧。他说着,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看了看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又看见手腕处那只壁虎纹身。那是我大学时候纹的,如今有些晕染开了,不再像一只断尾壁虎,好像只是一团青色的颜料。

    我爱你。原本是想这么对宋城说的,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我却顿了顿,说,我是喜欢你的。

    嗯,我也是。宋城说。

    窗外的路灯应声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夜晚到了,夜里的路前途未卜。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宋城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sftqg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