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2001年，7月下旬，孟轲：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嗯？”
“行还是不行？”
“可以呀！”
刘洋突然转变了一个语调，看起来似乎有点点不安。
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一个比我年长八岁的成年人，竟然也有点仓促不安！平日熠熠生辉的眼神也随着黑夜暗淡下去，不敢直视我。
他回到宿舍，一会又出来，手里拿着四封没有打开过的信件，神色更加不安，声音也吞吞吐吐起来。
“这些……是我老妹写给我的信！你帮我念一念呗。”
“这……这……”
“没关系的，又不是女朋友写给我的。我不爱读书，小学一年级没念完就辍学了，所以……”
“哦，我来念吧！”
我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四封信，从邮戳的时间看，第一封是1999年12月寄来的，第二封是2000年5月份寄来的，最后两封分别是2001年1月和5月寄来的。
我突然感觉手中薄薄的信件有千斤重，都有点害怕打开。但从他忧郁的侧脸可以看出，他此刻是多么期待听到信中的内容。
或许，他的心情，就如同我期待读到秋水的来信一样充满期待。我打开信件，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给他念完了所有的内容。
第一封信是她妹妹在他离开家后的一个月后寄出的。那时她上小学六年级，放学后发现哥哥不在家里，便四处找他，她找遍了他带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直到深夜回到家里，才被告知哥哥离家出走了，她整整哭了好几天才缓了过来。
第二封信是在他妹妹参加小学升初中考试前夕寄出的。信中告诉他，她要参加小升初考试了，但近期睡眠质量不佳，因为父亲病得很厉害，夜晚还要和母亲一起轮流照顾父亲。而且父亲还不让她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她感到很苦恼，也很无助，很希望他能够和父亲和解，放下矛盾，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
第三封信和第四封信是他妹妹上初中后给他寄出的，一个是向他汇报初中生活的近况，一个是向他倾诉生活的苦恼，家里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生活十分拮据，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也越来越不好，总是吵架，她感到生活的压力，她希望他能找个时间回家看看。
当我帮他把四封信念完的时候，我发现他似乎变成了一尊雕塑，双手托着下巴靠在栏杆上，眼神迟滞看着迷蒙的黑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把信纸装入信封还给他，他转过头来却让我震惊，我不经意发现他的脸上全是泪水！
“你妹妹字写得挺好的！”
“是的，她成绩也很好，也很懂事。”
“你也想她！”
“是。”
“可是，你出来这么久了，都没回去看看。”
“回去……我也想——可是来回一趟至少要花掉我半年工资，与其回去，不如把钱存起来，足够多了，就寄回去。”
“足够多？那要多少才算足够？”
“这个……具体来说，我倒也没有想过。不过，当时出来的时候，我是打算存够了五年，再一次性寄回去的。现在除了必要开支，所有的工资都在卡里，我都不敢用，存下来的钱我都会寄回家里。”
“但是，如你妹妹信中所说，你家里似乎急需要钱，你没有打算先寄些回去吗？”
刘洋突然傻傻笑了起来，随之又捧着脸抽泣，我突然发现他变成了未成年人。
“不瞒你说，我连信件都看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寄钱回家，而我又怕别人知道我没有文化，笑话我……所以，我不敢把信件拿出来，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第一个月领到工资的时候，就想着寄回去了！”
“你小学一年级没毕业，就能当组长，很厉害了。”
“有时我也这么安慰自己！不过要是我能多读几年书的话，我就不至于这样了！你还能再帮我个忙吗？”
“可以！”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让我帮他回信给他的妹妹，他说，我写。
结果，我写的比他说的还快，我一边写，一边把他说的句子逻辑关系、语义理顺，直到天亮时，才把回信写好。
那天早上，他特意请我到电子厂外去吃肠粉，还给我买了一瓶纯牛奶。
早餐后，他带着我去邮局，让我把信件，还有他临时准备的礼物寄出去，同时还给他的父亲寄去了两万块。
从邮局走出来的那一刻，阳光正好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对着太阳，好像在接受圣神光辉的洗礼，洁净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笑容。
“小柯，你和别人不一样。”
“啊？”
“我接到我妹妹第一封来信时，不知有多高兴，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我迫不及待回到宿舍，拿出了信件，在宿舍里大声的说，‘我妹妹写信给我啦！你们谁可以帮我念一念？’结果你知道怎样吗？”
刘洋缓缓地说。
“不知道。”
“当时还不是住现在这个宿舍，那时候我们的宿舍共有6个人，除了2个和女朋友约会的没回来，我清楚的记得，有其他3室友个都在宿舍。当我把信件举起来的时候，他们看着我说，‘你自己不会念呀？’”
“嗯……”
“我说我除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到‘十’我认识，其他的字我都不认得。”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翻，还用食指指着我笑，笑我竟然连信都不会念，笑我原来是个文盲！”
“他们也太……”
“太瞧不起人了！原本我们关系还很要好，自从知道我不会念信之后，他们就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我，没事也要找点事来挖苦我，以至于我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甚至还有了心理阴影，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在别人面前抬头说话。”
他说着，举起易拉罐“咕呱咕呱”喝了半瓶，微微叹息。又自言自语道：
“要是当时多读两年书，可能现在就不一样了。”
“你现在是小组长，也不错呀！人的品格才是最重要的吧！”
“所以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看问题的方式就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会瞧不起人，还愿意帮助别人。说到小组长这事情，还得感谢孟大叔。”
“孟大叔？”
“是的，如果不是孟大叔这位良师益友，我可能现在还活在自卑的阴影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