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得早,搞卫生的人把我们从等待的房间里赶出来,这才发现正门在另外一边,正对着一个露天的小广场。广场两边有几排长的木椅,我走过去看,椅面上缀满了水滴,昨晚大概是下雨了。又退回来,没和你说话,我们通常不说话。
你站了一会儿,不能抽烟总觉得手没地方放,第五次看了看表,慢慢踱到椅子边上,转身,习惯性地拉了下裤脚,“蹦”一声坐下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跑过去把你拉起来,问你裤子有没有湿。
你有点不好意思,嘴上却一直顽固地否定这个椅子很湿的事实。好啦,我不和你争。时间还早。你自言自语,又踱着步走到十几米远靠近大路的地方,两只手插进裤袋里,皮夹克因此有点耸起来,像是一只被吹鼓的茄子。你一直没有看我,不知道转身在看什么。等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才重新走到我身边,在玻璃门前候着。
里面已经有人了,应该是从我们刚到时找到的侧门进去的。我站着不动,你看看我,也不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特别听话,我不说要干什么,你也就不自作主张。完全不似以前唯我独尊的样子。我说,我们也从那边走吧。你就点点头,跟在我后面,乖乖地往前走。
到了房间里,我去排队,你很自觉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似乎迟疑了一下,把外套脱了,放在旁边的位置上。
做检查要打留置针,注射什么增强影像的药水,快轮到你的时候,我回头找你,发现你已经站在我身旁,袖子已经卷起来了。你一直都很怕疼,虽然我有点不习惯,护士把针扎进血管的时候,我还是试着把手搭在你的肩膀上,并且适时地用了一下力。其实,没有什么难的,把你看成我年轻的爱人就好。
护士说身上不能有任何金属,你发现西装裤上有一个铁的攀扣,我有点后悔,应该提醒你穿运动裤的。你说,没事没事,我把外面的裤子脱了就好。然后也不管外面有很多人,就把裤子脱了。好在里面穿了厚实的秋裤,看上去和运动裤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我把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盖在你的腿上,把声音放得轻柔些,说别着凉了。
第一次做这个检查,你似乎有点紧张。坐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急躁,你说,觉得头晕,是不是药物过敏。我查看下打了留置针的地方,没有肿,装着药水的针筒也正常地贴在手臂上,我说,药水还没打进去呢,不会过敏,你就是紧张,别紧张。这时候我应该做点什么,我思考了有几秒,终于还是把手掌放在你的手背上,拳头上的大骨节很硬,摸上去凉凉的,经脉很粗,很容易就摸到了,有点怪。有三十多年了吧,我的手没有握过你的手。你一直是一个很tough的男人呢,这个词很恰当,中文里好像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叫到你名字了,你“蹦”一声站起来,外套掉在地上,不知道是要先捡还是直接走到检查的机房去,穿着秋裤,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滑稽。我眼睛有点酸酸的,抚着你的背,半推着把你带到机房门口。里面灯光照得透亮,刺人眼睛。我看着你缓慢的背影,说了句别怕。机房的医生笑着回头看我。
十几分钟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移门打开,我站在门口,看到你从检查床上下来,因为看到下一个人已经进去了,下得有点急,踩了一个小小的空,很快就调整过来,迎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走来。
眼眶又有点湿,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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