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狐狸

作者: 滋己 | 来源:发表于2016-12-02 22:10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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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骆梨把她最爱的《小王子》送给我。她说,小狐狸知道小王子终究要去找他的玫瑰,可是,她仍然说,因为曾经的一切,麦田的颜色对我是有好处的。

我记得她站在宣传栏前倔强的身影,她盯着红榜上的名字,嘴角带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很久以前我问过骆梨,暗恋刘宇那么久,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她摇摇手里的相机,说,我拥有他整个青春。

所有人在第一次看到骆梨名字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勾勒一个萝莉的形象。但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御姐。

新生报道的时候,学生会的人在校门口指引。那时候我连数码相机都没摸过,所以看到她拿着相机咔咔拍的时候,我流着口水,连灵魂都被她征服了。

我指着相机怯怯地问她能不能让我摸一下,估计是手指的方位不对。她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不想混了,想吃老娘豆腐。我嚎啕大哭,天知道那时候我单纯得看到电视里两个人牵手都要捂住脸。

我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加入了记者团,我和身体一样发育不成熟的思维隐隐觉得,骆梨之所以要拉我进记者团,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看到了她相机里的照片,把我招进团里有利于她在行动和思想上控制我。

相机里有同一个男生各种角度的侧脸和背影,没有正脸照,但依旧透漏着帅的信息。

这个男生我在后来的迎新晚会里见到了,他是晚会的主持人,叫刘宇,气宇轩昂。旁边的人惊呼连连,可是我知道这不是他最帅的时候,他最帅的样子藏在骆梨的相机里。在晚会上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骆梨喜欢刘宇。因为如果不是喜欢,不可能拍出那么柔和的背影。

我进记者团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采访刘宇,说是采访,其实就是拿着采访提纲一问一答,而且采访提纲还不是我写的。

至于骆梨为什么不自己采访。这个问题在我打开采访提纲的那一刻迅速得到了解答,更确切的说,是那份个人兴趣爱好调查表兼择偶要求表。当我咬着牙问完你喜欢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的女生后,他终于双颊绯红,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伙女的来我班级门口找我谈话。后来每每看到某高中生被同学当众凌辱,我脑海中就会浮现自己那孤独、脆弱的身影,被一大伙凶神恶煞的高年级女生围在中间,用我抢了她们男朋友同等的愤怒质问我:说,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将采访笔记卖给我?!

当然,这份采访笔记最后落入了骆梨的手中。其实,我觉得给她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用处,双眼皮、高、瘦、笑容甜蜜、有酒窝,这些硬性条件估计不是骆梨多投胎几次就能具备的,唯一有可能实现的长直发也遥不可及,因为,在汀中这所以高升学率著称的学校里,女生很统一的都是齐耳短发。而且我也想象不出骆梨长发披肩的样子,估计会很像鬼吧。

把那两页纸给骆梨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然而,她的脸还是变成了一张苍白的纸。

所有的字句自动勾勒出一个女生的轮廓,沈茜,那个站在他旁边的女主持。

沈茜是高二年级唯一留长发的女生,这是特长生的特权。作为一个舞蹈兼钢琴特长生,在别人懊恼地涂掉错题的时候,她在涂指甲,在别人苦兮兮地刷题的时候,她在刷睫毛膏。她的人生宏图已经描绘好,只需要负责美就好了。多不公平。

记忆里,这好像是我所能搜集到的骆梨喜欢刘宇的为数不多的证据之一。其他的都被她隐藏在了相机里。·

后来我升高二,这期间还看过无数场他们一起主持的晚会。每次闪光灯亮的时候我都朝那个方向搜寻骆梨的身影,可是闪光灯就亮一下,等我回头,她早已淹没在黑夜里。

再后来,开始有关于沈茜被包养的传闻,几张沈茜坐着豪车的照片在贴吧里被疯狂转载。

单纯懵懂的我按字面意思来理解,包养就是用包子养喽,可是沈茜那么瘦,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包子,而且,据说还是被一个肥头猪耳的人送包子。等我知道包养的真正含义的时候,传言已经变成了沈茜退学出国。

晚会变成了一个美声男高音和一个齐耳短发的乖乖女主持,再也没有闪光灯亮起。

我不知道在骆梨的镜头里刘宇是什么样子,但是在大家眼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回眸迷倒众生的刘宇了,他跷课、喝酒、打架,成绩一落千丈。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成了沈茜的标签,被贴在刘宇的脑门上。

再后来,汀中贴吧上出现一个帖子,从逻辑和技术各个层面剖析了沈茜被包养这件事是某个人捏造出来的假新闻。

因为事情热度已经过去了,沈茜也已经离开,加上汀中本来就以学习为重点,除了结伴去上厕所的时候彼此八卦几句,这件事并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波。除了刘宇。

本来整天跷课打游戏的刘宇突然出现在校园里,扬言一定要找出当初造谣的人。

有一天晚上,我拿着本子找骆梨询问报纸选题,那时骆梨已经退团,高三的人正在全力冲刺高考。

刘承宇拿着一叠照片朝我们走过来。

“是你做的吗?”刘宇将照片扔在我们面前,是沈茜坐在豪车里的照片。

我刚想说话,骆梨拉住我,上前一步。

“为什么是我?”她看着他,眼神冷静。

“那么这些呢?”刘承宇将另一叠照片甩到地上,有刘承宇的侧脸和背影,沈茜的侧脸和背影,还有他们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背影,以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你喜欢我?”刘宇的眼里充满愤怒,语气里不屑的韵味那么重。

骆梨没有说话,她拉着我的手越来越冰,但表情依旧冷静,或者用冷漠形容更贴切。她仰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刺猬。

“可笑,你凭什么喜欢我,你这种人一辈子都没有喜欢别人的资格。”刘宇一字一顿,我能听到每个字里面的咬牙切齿的恨意。

“如果是我,又怎么样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骆梨,寒意从黑色的眸子里渗出来,目光所及之处,尽皆成冰。

“贱。人。”

小时候,隔壁家小媳妇跟别人跑了,她丈夫每天喝醉酒都在门口骂,贱人。所以,在我十几岁的人生里,我觉得这两个字包含了人世间最大的怨恨。所以,在听到这两个字从刘宇牙缝里冒出来的时候,我感到了彻骨的寒冷。记忆里,闪光灯一眨一眨,像星星。抬起头,是我见过的最黑的夜,以后,也不会再有星星了吧?

“我知道不是你,可是为什么不说话?!”我看着骆梨面无表情地将照片一张一张捡起来,就像捡起满地的碎玻璃。愤怒如火山喷薄。分析帖的ID是骆梨的,所以她不可能是造谣者。

后来,当有一个人漫不经心地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时,我才能理解骆梨那时捡起满地照片的心情,所有偷偷收集起来的甜被不屑催化成耻辱,以后,每次看到有关爱情的字眼,耳边都会想起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所以,都无所谓了吧。

自从那晚以后我很少见到骆梨,刘宇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月考和模拟考的光荣榜上,他们班传出话,说刘宇立志要考传媒大学。所有人心照不宣。

再然后,高考结束,接力棒传到我们手中。

放榜的时候暑假,我骑着电动车穿过大半个县城去看红榜。骆梨站在红榜前,她的目光聚焦在刘宇那一栏,嘴角上扬,就像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拿着相机,所有的阳光都洒在她的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许许多多画面纷纷涌出来。

骆梨偷偷地拍男生的侧脸,骆梨假公济私逼迫我采访,骆梨发贴分析照片是怎么合成的,骆梨骄傲地抬起头,骆梨蹲在地上捡起一张张照片……

刘宇之所以怀疑骆梨是因为学生会的同事兼好友拿了她的相机想拍活动照,刘宇在旁边偶然翻到了骆梨偷拍他的照片。

可是,这些这都不重要了。

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进校园补课,骑着山地车的少年吹着口哨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骆梨要离开了,刘宇要离开了,那些贴在红榜上的名字,和那些在夏日夜间吹起的风,都要离开了。

小王子:我不希望你难过的,但你想要我驯养你……

小狐狸:是这样的。

小王子:那你还要哭!

小狐狸:是啊。

小王子:所以你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小狐狸:不,因为麦田的颜色,曾经的一切对我是有好处的。

今年国庆节,我回家乡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酒店同时有两对新人结婚,我一开始走错场,要退出来的那一刻和新郎擦肩,我迟疑地叫:“刘宇学长?”

他停下脚步,有礼貌地笑着看我。

幻灯片在那一瞬间亮起,虽然知道没有可能,但我真的希望新郎旁边的名字是骆梨。新娘的名字叫杨林桦,看着很熟悉,但我一直对不上号,直到看到新娘照片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那是当年学生会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和骆梨很好。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我仍然忍不住四处张望,希望看到一张多年未见的脸。

“你是林桦的朋友吗?”刘宇的询问把我拉回来,我才想起来旁边站着新郎。

“我是骆梨的朋友。”不知为何,原本的“我走错场了”一出口却变成了这句。

刘宇一愣。“你有她的消息吗?”他急急地问。

“没有,高中一毕业就再也没见过了。”我如实回答。

“我一直想当面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当年是我太冲动了,误会了她。沈茜的父母一早就离婚了,她跟着母亲和继父生活,她继父很有钱,想让她出国念书,手续已经办好了,走的时候被人拍到了她坐继父的车,传出了那些谣言,她一走谣言就变成了她受不了压力出国了。我大学的时候当交换生去了英国她的学校,和她说起这件事,她一脸懵懂,根本不知情,我给她看照片,她看着那些说照片是合成的帖子笑得不行,因为根本不存在合成的可能,照片是真的。我后来才知道那个ID是骆梨的。”

“我当时和林桦在一起,看到相机里的照片一时昏了头,听到她说骆梨平时就喜欢拿相机拍照片后马上就以为是她再造谣,所以才有了误会。后面一直想和她道歉,却听林桦说她不是太想见我。再后来就听说她出国了。”他叹息。

骆梨不想见刘宇么?我不得而知。杨林桦和骆梨是多年好友,她肯定知道骆梨喜欢刘宇,可是在刘宇误会骆梨后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现在她是新娘,我忍不住把一切联想在一起。当初是谁偷拍了沈茜,有没有可能是杨林桦故意让刘宇看到相机里的照片?刘宇为什么没有和沈茜在一起?他和杨林桦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我来不及思考这些,结婚进行曲响起来了,全场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如果真相有用或者说真相重要的话,骆梨当年不会选择不解释。

喜乐声中,我看到她站在红榜前,嘴角上扬,所有的阳光都洒在她的身上。

有人期许的爱情,是朝朝暮暮携手相伴,所以一旦对方不爱自己,就是人间悲剧。

而有人期许的,仅仅是爱情本身,你让我感受到爱情,已是最大的幸运,至于你爱不爱我无足轻重,看你安好足慰青春。

“新婚快乐!”我替骆梨说出这句话,然后转身奔赴另一个婚礼现场,为另一段往事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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