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该深秋了。天气转冷,木屋的燥热就在一天之内转换为寒凉。寒流在山野的边缘蠢蠢欲动,包围着天地随时准备袭击。
细雨于路边徘徊,这样不止一次她有无处可去的流落之感,回家的话,家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城市;回村庄的话,连换件衣服都觉得被人窥视。她自从来到这,就是全村人的财产。没人在乎她曾是哪个大学的女学生,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从远处买回来的货品,仅此而已。
现在,她算是“结婚”了,他们都叫她大柳媳妇,那个男人姓柳。
这称呼其实并不能给她任何充实,因为她是被全村的男人睡过之后,才被现在的丈夫挑中的。
这里的规则,买回来的女人,男人们轮流睡,到谁手里停了,不想再给下一个人,那人就会把这个女人在屋子里面关上三天三夜,以示占有和所属关系。
她知道柳是一个浅薄庸俗、蛮横的村野之人,每次强吻,他口中那浓浓的土烟味简直让人窒息,比给她身体注射了毒药更让人难以承受,她却不得不接受。麻木不仁地吮吸和被吮吸。短暂的配合可免除一顿伤痕累累的暴打。
很多年后,她才发觉,那男人也许真的爱她,他想要一个妻子,一个孩子,他也认准了这个人是细雨。大哥每次从外面买回来一些女孩,都是通过睡觉的方式,确定能否做自己的老婆。这个村子单身的男人如同草木一样漫山遍野,而女人却比鲜花还少。
她是他睡的第14个女人。
她没什么可希冀的时候,就会以为,这男人对她有爱情。
他总是劝细雨自动留下来,“我家里条件也算不错,其实你和我在一起我还是会好好对你的”他说的不错是指每年通过买大麻总能有些收入。类似这样的话,反反复复说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是在细雨逃跑被抓回来绑在墙上实施一场强暴之后,他都会无限温柔,无限缠绵地说,“其实我是舍不得你走,你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可是,我有家,我有自己的父母!你不知道吗?”每次,细雨都不得不歇斯底里。
男人低下头去了。他不回答,但也绝不松手。每当如此,他都要把女人捆个几天。
“你要是走了,我可就没有老婆了!”男人终于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她是他仅存于世的亲人,而行将死去一样。
他那眉毛粗厚地涂在眼睛上方,若论长相,他有几分英国人的气质,倒也不难看,甚至,如果那时候在校园见到这样的男人,也许她会同他好好地恋爱一场。当他这样魁梧的汉子,祈求起一个年轻姑娘的时候,却会露出大象目睹幼象被人枪杀时的悲伤神情。
细雨无所谓感动,每次说到这里,她都会别过头去。
但即使他的谎话,重复多了都会叫人深信不疑。
那男人唯一温馨的地方在于,每天早晨走之前会帮细雨掖掖被角,把她那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去,方才走。很多次细雨想睁开眼看看他那表情。她感觉会看到一些与温情脉脉有关的东西,那是她莫名而又期待已久的。但她怕睁开眼,男人就知道她每次都是在假装熟睡,细雨继续睡去。
细雨仔细看过那男人的脚,像一块垂直切割出来的木板,完全没有任何弧度,而且又长又窄,实在算不得一只漂亮的脚。
早晨的时候,细雨会起得格外早,睡懒觉于她没什么意义,往往这个习惯会破坏她那原本就已经坏得发脓,腐烂的心情。早晨下雨的时候,男人会突然转过身揽着她的腰身,像树叶卷着蚕那样紧紧拥抱住她。
但她还是执拗地起身来,推掉男人的手,披着衣服,煮着热粥。
滚滚的开水卷着那些无助的米粒翻腾着,热气弥漫了房间,细雨只是呆呆坐在窗前,想些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物的事情。
她唯一抱有的希望是好好活着,她知道父母还在等她回来,虽然她从那个世界恍然间蒸发了5年之久。5年够一只猫过完一生,可这五年,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策划逃走。
离男人出去还有2个小时,她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时不时发出一阵叹息,窗户是一个小方格,与她学生时代设想的庄园别墅的洞阔有天壤之别,这样有限的小方格把她那想象中无限广阔的世界割裂成一个个狭小空间。
窗户边沿有半截苍蝇的空壳,也有脚全部缩在一起好像熟睡的蜘蛛,或者是蜜蜂的翅膀。细雨有时候会打扫,但是不久就又会落下来了。房间还有别的声音,就是那男人的鼾声,他每次拉鼾声,如果细雨没有睡着,那是极其痛苦的,他好像吸上来一口浓浓的痰又咕嘟嘟咽下去,几度恶心得细雨要吐出内脏。
她也会忍无可忍用手去推那个男人的肩膀,但是每次得到的回应是男子粗鲁的一声骂。他醒来的时候,几乎不会对她说粗话。
细雨希望自己每次能够提前入睡,赶在前头就不用听那恼人的呼吸。
细雨时常和男人吵架,假如有一天她不幸看到女友带着一颗珍珠,这会不经意的使她想到自从“结婚”以来,她那位就连给他买片卫生绵也要捡最便宜的买。买回来怕她不高兴,就做推销似的,这卫生绵又薄又吸收的快,而且不过敏,你猜猜多少钱,4块钱一包!好像他就是那生产卫生巾的厂长或老板。细雨想到这里就不愿意再想下去。
她无精打采地切着土豆丝,头发垂下来,盖着眼睑,她用手去撩起来,眼前越来越多的土豆丝,成山堆积着,结果菜刀下面走过来一只蜘蛛,细雨没挡住,蜘蛛被切成两半,液体流出来,蜘蛛那毛茸茸的身体还在颤动着。
细雨忍住尖叫,擦拭掉。但她又快速跑到洗手间,把胸腔内翻滚的液体吐出来。
她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发现男人弯着膝盖,跪在地上修理茶几上的一个小抽屉,这个小抽屉好像不是茶几原配一样绰绰有余的挂在下面。可有可无。这些家具是不知从哪里运回来的,也有一些是男人直接从山上砍树,自己按照模型去制作的。
这时候男人站起来,走向厨房。
“你怎么了,站着发呆。”
那种语气不惊不乍,也没有什么温度,他的言语像被放在-20摄氏度冰箱里冻过一样。他的问话,口吻从没变过那种冷静。
“哦,一只切开的蜘蛛,已经扔出去了。”同样的不动声色,其实细雨被吓到了。她虽知道不会得到安慰,内心总抱着那么点奇怪的希冀。
难道她已经对他产生了感情?
这可是要不得,她想起大学时候读到的书里,那些被下方的知青最后爱上了种地的人,还和他们生了孩子,最后也放弃了回城。
她一直警惕着自己的这种思想。如果自己变成了这种人,那还不如死掉。想想上大学时候,全家人马出动,宴席上母亲那自豪又骄傲的笑容,她是那样的女人,内心要强,可她这两年突然之间寻不到女儿的下落,该是怎样的心焦?
每次祈求男人放她走的时候,她是近乎无望的,近乎杀人犯面对枪毙时,明知道必死无疑,却还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赦免。即使子弹打透脑袋,也一时打不灭那种希望。细雨就这样搓着围裙进入厨房继续切土豆。
吃饭时,男人在菜里挑挑拣拣,细雨果然看到了半截蜘蛛,不正是她扔掉的那半截吗?怎么可能呢?那难道它死而复生?细雨捂着嘴跑到洗手间。
“你这是,去你妈的,你就拿这个喂老子?”男人以为细雨是故意的,气得吹胡子瞪眼。
细雨收了盘子。男人甩着衣服出去了,她知道,他又到外面去吃了。在这个村子里,男人们能回家吃一顿饭真是难得,是女人们的荣幸,其实他们的女人也是从外乡买来的,大多数是边境以南。他们有钱去外面吃,细雨知道,他们靠贩毒得来的钱,一年出去一次,但一次挣得钱够吃一年。
中午的时候,细雨一个人坐着翻看一本泛黄的报纸,那原是压在床下的,除了这张还有几十张。已经有很多年了。报纸的头条是一个男子砍杀全家七口人然后去自首,其实这是她刚来小村子时候就读到的新闻了,现在那个自首的人指不定都放出来了。
自己要是出去了,要不要把眼前这个男人送到警察局?
虽然细雪真是对这里恨入骨髓,可现在竟然都麻木了起来。她的希望退化到,只要活着。
细雪看得入神,男人回来了,从衣服下面掏出来一个热喷喷的红薯,红薯的香气让细雨复活一样兴奋。她很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这是街上的味道,也是城市的味道。村子里没有人买这种东西吃。
“给你买个红薯,你不是最爱吃吗,不要总板着那张没血色的脸吧。”
他那笑容使细雨分不清是恶是善。
细雨这次没有推辞,狼吞虎咽吃掉红薯,就差包红薯的纸袋没有吞下去。
20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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