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黄三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22-11-03 15:39 被阅读0次

          如果人间这一趟只是大梦一场,那么四十一年的春秋是否只是虚妄?

      母亲离开的第二十一天,阳光静暖,思念很多,人们的安慰很多。我也试着在时间的流逝里渐渐不再悲伤,但沉在所有关于她的场景里我都情不自禁地深深失落:站在家里,空空如也;站在常常路过的街口,空空如也;站在回忆里所有关于她的场景,全都空空如也。我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回忆这东西呵,最是让人无可奈何。

      但悲伤终究会变成怀念,失落也会被时间填满,我会真正平静下来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时钟慢慢拨回到了2013年6月24日上午9:00,中雨。站在K2区门口,我从八年后的深秋而来。望着和母亲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记忆依旧,时光未老——

      门卫老唐打着伞正在收拾着门卫室旁边刚刚送来的快递,六十岁的他可能是这个小区里最年轻的保安吧?我无聊地想到。母亲常常把家里的废旧瓶子和纸板送他,说是远亲不如近邻远水救不了近火,有啥事也好帮衬。还别说,后来老唐真就帮了不少忙,于是我对母亲的人情世故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贯彻:但凡废品收购站能够回收的且是家里不要的,都会一股脑塞给老唐。

      举着黑色伞具头发花白的谢老师相隔老远便热情打着招呼——他只是觉得我熟悉但完全想不起来姓谁名谁甚至还和他的大女儿一起同过学。对,出于对老师和长辈的尊重我每次都抢着打招呼,一来二去便彼此熟悉。但每次也仅限于愉快地相互问候一声便擦肩而过,对于各自的生活谁也不会揪根挖底,谁也不用担心对方不够人情世故而相互冒犯,相交淡如水,挺好。

      还有相隔一排房屋犹如半个父亲般的舅舅、曾经的国企同事、给自己说过媒的长辈……

      k2区的人间烟火气啊,真的挺好。

          只是这201室的门上如今空空荡荡:门楣上的“光荣之家”还没有编制出来所以就更没有钉上去,和妻子还素昧平生所以结婚的喜联也没有张贴。去年的春联在门上孤孤单单泛黄,今年的艾草在门边稀稀疏疏零落,它们陈旧的很统一,潦草的很随意。

      这扇,我迫不及待想推开缺却又犹豫不决不敢推的门,她是否在里面?我们是否再见如昨?

      时间在来来回回的踱步中慢慢虚耗过去,太过在意和顺其自然成了彼此的宿命仇敌,雨水拍打着窗户越来越烈的声音吹响了两个人争斗的号角连营:

      我:还是不敢敲门,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另一个我:别犹豫了,敲吧,轻轻几下,不要带着遗憾离开。

      我:可以再等等吗,我需要调整情绪保持镇定。

      另一个我:索性干脆地敲吧,反正总会有一个结果不是。

      我:等等。

      另一个我:等个屁,敲!

      等。

      敲!

      ……

      内心地交战越来越激烈,在懦弱的几近放弃的时候脑海突然闪现出母亲离开时候的样子,于是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右手虚握成拳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敲去……

          “黄一二三,咋不开门,是不是钥匙又掉了。”身后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举起的右手定在半空,眼睛酸涩喉咙哽咽。

      我怎么就难过的要哭了呢?不应该是重逢时候的喜极而泣么?

      发红的眼睛和酸梗的喉咙让我无法回答母亲的话,于是只得含混地“嗯”了声。

      “一点收拾都莫得,配多少把钥匙了,配一把掉一把,让开。”脚步声继续响起,母亲带着怒其不争的语气从身后走了过来。

      这种曾经让我极不耐烦的语气此刻却犹如天籁之音。还未确诊之前的她神采奕奕,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现实和回忆逐渐重合,我慢慢转过身去静静看着她,看着,看着。背景的颜色在此刻深了下去,种种过往在眼前不断变幻:从一九八一年到二零二二年,从片口飞雪到永安落叶,木屋老房、故乡阳光、新城旧瓦、医院白墙……这一眼,是过去和将来最深的思念。

      “爪子了,让哈,我开门”母亲发现我的异样,淡淡问了句。

      “噢……嗯……”大脑突然宕机,回过神来的我支吾着。

      伞上的雨水断断续续从一楼到二楼落成了一条线,最后在她站过的位置戛然而止,母亲抖了抖便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像多年前跟在她的身后从连天雨幕回来,母亲举着伞,为我们遮了几十年的风不停雨不息,此时却依稀可见丝丝白发,心中升起了怎么也平复不了的疼,我默默跟着进了屋。

      停留在过去的时间所剩不多,我已经来不及细细感受这个和母亲住了十年的地方,也来不及像从前一样在阳台上静静坐上半个下午看她绣花、织衣服,因为一年后的今天正是她检查出癌症晚期的日子,我决定直入主题。

      “妈,这段时间雨水天气路面湿滑,走路小心点,莫摔倒了。”后来的癌症确诊,就是因为她摔了一次去医院检查发现的。

      “晓得了,你也是,上班骑车慢点。”母亲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板说道。

      “对了,那个,最近让大姐陪你去做个体检吧。”我鼓起勇气却又有些心虚地说道。

      “咋了,突然说起这个事情?我身体好的很,不去。”这个问题在母亲看来并不需要思考且毋庸置疑。

      “还有剩菜剩饭少吃,尤其是腊肉,每年少制点,家里几乎一整年都在吃这个东西,对身体不好。”看着母亲逐渐不耐烦的神情,我生生把“容易致癌”四个字咽了回去。

      “晓得了晓得了,管好你自己,早点说个媳妇,都一条老娃了还是光棍,说出去逗人笑。”母亲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沉默半晌她继续说道:“对了,我怎么就忘记了呢?你已经结婚了,媳妇对我很好,只是可惜没能看看装修好的新家是什么样的。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只给你守了这么一个家,从片口到新县城这个家已经挪了四次位置,在你这里不能断啊,两口子要相亲相爱要珍惜。对了,你脾气不好两个姐姐让着点,姐弟几个有今生没来世,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她们,还有,我希望和你爸将来埋在一起……”

      原来,这只是一场变换了时空光影的对话,母亲陪着我将过去彼此相处的情景复习了一遍。大梦方醒啊,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无声汹涌。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对话,藏在心里,写在日记里,刻在经年的年轮里。我还是会回到没有她的现在,失去了头顶遮风挡雨四十一年的伞,我的生命变得单薄而没有寄托。附着在身上的温暖一层一层剥去,我们终究会赤条条离去,燃成一堆灰烬。

          那时候,或许重逢了吧?

      早上出门的时候,妻子说我的挎包怎么那么鼓,我说,因为里面装了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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