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念北屋

作者: 美文散文分享 | 来源:发表于2016-01-01 20:30 被阅读44次

                                                              魂念北屋

    我虽未至垂垂暮年,却希望步履蹒跚,扶杖于山巅水边,向西北遥望,任清风拂髯,乘苍鹰穿云,回到那多情的小屋。

    我已在旧居的庭院啦,向北的小屋形貌依然,端坐案前,亲情和青春在眼前铺现:

                                                            一、夜雪悄然

    春华秋实,夏雨冬雪,我在北屋的窗前领略了无数次自然的抚慰与激励,最应感激的是悄然而至的雪。孤灯一盏,夜深一人,正在眼胀腰酸,思维混沌的时候,忽觉清凉的冷气从木窗的缝隙里撩拨进来,我默契地推开窗户,大股的凉气热情地扑入怀间,淡黄灯光铺就的梯台上,硕大的雪片翻飞起舞,连绵不断。我立刻清醒,又惊喜了!

    起身,走到院中,只见夜雪弥漫,天地浑然,院里的花树都被白雪拥抚着,装扮着了,包括站在院子里的我。雪片遮挡了视线,只能近视,但更觉长空无尽,心里的使命陡升起来,乏意也一扫而空了。

    那时读书的心理,如果要回答,只有一个——“学问神圣”,确切的目标和功利是完全没有的,现在想来,真为这种单纯和糊涂庆幸。如果读书像现在的功利,恐怕我是读不到现在,也无法乐享其中的。学问神圣,源头上是父亲,父亲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他在行动上说了。还在小学的时候,红卫兵来抄家,父亲的藏书被弃了一地,堆得小山一样,书山提醒我,“长大也要读书”。父亲住北屋时,书报在床头垒得还像小山,此时我已被“学问神圣”彻底俘虏了。

    母亲也加入了父亲的影响。小屋朝北,门窗的密闭效果差,又没有供暖,冬天的半夜,寒冷像铁丝缠体,木块压胸,这时脚下多了一个铁盆,里面装着热水,侧头看去,母亲正退步将门轻轻的掩上,“学问神圣”的教导也就在热水和掩门的动作间传遍我的周身了。

    我感念北屋的夜雪,我感念父母的养育,它是天地自然于我的恩赐和滋养!

                                                               二、别样的生日

    年近花甲,过过许多次生日,有给自己的,也有给别人的,但庆贺的真诚度多数要靠物质来支撑,认真说来,纯度与厚度都有折损,而我的那次生日则不同,于今想起,仍旧情难自禁。

    一次从大山里的知青点重回北屋。还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正伏在案前读书,木门开启的声响传来,只见母亲微弓着身体,双手小心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放在案上,一阵炒鸡蛋的香味瞬间弥漫了小屋,我正要合书取筷,母亲却反常地坐下,眼里漾着爱怜的笑意,轻缓且神秘地说道:“今天是你18岁生日,蛋炒饭,猪油炒的……”那一刻,我周身滚烫,咽喉梗塞,为掩饰,草草地说:“是嘛,都忘了。”母亲像完成了一项大事,轻松地离开了。

    那一夜,我读到很晚。

    一碗蛋炒饭的承载是厚重的,它不仅让我深刻地领会了长辈的希望,更懂得了坚守精神情感的珍贵和价值。爱在本质上是心的表达,物厚情真的世俗逻辑是对爱心和爱意的误读,甚至是亵渎。所以,每当家人重要的生日,我总提醒自己要特别表达一下不被物质代表的意愿。于是,女儿的成年日在得到妈妈选送的一块饰物外,还接到了我给的一封《致儿十八岁》的书信,事实再一次证明了精神情感的力量,菜未入口,泪已先流,而我则像母亲当年一样,招呼开饭,得意满满。

    精神传递和感召应是人间正道,尽管正道时常要遭遇沧桑,但仍然是要坚持的。离开北屋多年后,我在一个单位承担了负责的工作,身处物质至上、观念多元的世界,一直坚持着精神文化的传导,虽多遇好意的批评,仍坚守不弃。

                                                             三、爆竹声里

    父亲高小毕业,自学成才,一生以书相伴,50年代就在省报上发表通版长文,退休前还能熟练地背写岳飞《满江红》,“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诵读与书法齐上,羡煞了一帮年轻后生。母亲则生在地道的书香门第,一家四兄弟,50年代三个考上大学,两个同年中榜,震惊婺源古镇;母亲作为长女,未曾裹脚,先完成了高中学业,后又被选送大学,如此家学渊源,自然看中读书,于是我就成了父母“流长”的延续者。希望和要求都在无言中,压力也因此巨大,无法怠慢。

    我去参加考试,母亲总要默默地送到门口,看似无意,其实有意。一次考试,母亲突然改变了沉默,记得我经过“锱铢必较”的准备,飘飘然离开北屋,信步向大门走去,在离家十几米的时候,身后传来爆竹的噼啪声,引得邻居出门观望,忽然发现邻居们的眼光都对着我,立即意识到这爆竹与我有关,回头望去,母亲站在门口,对我笑着,二哥手里捏着点燃的烟头,跟着母亲同笑。

    我可领教读书非我个人事了。此后又参加了许多考试,父母生前,以及生后,从专科到本科,从第一学历到第二学历,耳畔常会出现爆竹声。

    可敬天下父母心,责任在肩不可息啊!

                                                                 四、家书万金

    父亲给我写过书信,但这是唯一的一封,厚重无比。

    1977年,高考的消息传进了大山里的知青点,一群迷茫的青年顿时心花四放,畅想缤纷,我望着通向山外的豁口,一条土路在下坡处消失,茫然而恍惚。

    高考考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又怎样做?兴奋之后,困惑连连。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同伴从山外带来一个大包裹,照例地有山里堪称佳肴的榨菜炒肉,装在玻璃瓶中,被白色的猪油裹夹着,此外还多了几本书和一个黄色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有父亲润滑飘逸的字迹:“烦托转交某某收”。可惜现在我不能记起信里的原话,只有抬头“刚儿”二字还历历在目,信的内容是告诉我,带来几本复习书,望好好复习……见信如面,殷勤的希望已使我热血奔流,打开书籍则使我烈火灼心了,每本书、几乎每页的空白处都密密麻麻写着父亲的批注,还记得一本书名是《中国古代史》,白色的封面,粗劣的纸质,父亲竟在扉页上客气的说,他先读了一遍,与我交流。

    我知道,父亲的信是在北屋里写的,我知道,他还在北屋用最短的时间看完了送来的书籍,我看到,父亲时而喝一口浓茶,时而点一颗香烟,时而用食指在舌尖轻添,然后,小心地翻动着书页,眉宇间写着期望。

    自此以后,一间粮仓下的木板屋里,亮起了长明的油灯,自此以后,大山里出现了一个经常忘事的青年,一日到食堂打饭,竟怎么也找不到饭碗,后来在窗台上找到,碗里留着前日的残羹——他好容易想起,窗台后是他居住的木板小屋。

                                                              五、深切的冷落

    父母越是宠爱,子女越是向往羽翅下的温暖。回家对我是盛大和得意的节日,因为家里有父母如蜜的眼神,还有兄姐甘做配角的隆重,但有一次的回家让我的特殊待遇荡然无存。

    我在北屋里读书,也在北屋里热恋,恋人远隔,鸿雁传情,北屋兼做了我的情书写作室,两地书写了一大摞。每到寒暑假,便急切地奔赴约会,阵脚慌乱。一次,正在恋人的生活悠闲地散步,得到消息:“回来补考”,当时搅在心里的都是意外和羞愧,蜜意全无,匆匆踏上回程的火车。不知老天是否有意为之,本来一天的路程,被一场愤怒的大雨挡在了半途,更倒霉的是大雨不停,连站台都出不去,夜雨如注,天地昏黑,只好像智障人一样跟着旅社的托,摸黑在一间脚臭扑鼻,被褥湿黏的“内部”旅店和衣住了一夜。

    狼狈不堪地回到家中,刻意地想接受安慰,习惯性地要迎接关注,却感觉寒气弥漫,寂静异常,兄妹们似乎不在家中,母亲照例迎接了我,但目光游移,含糊有责怪意,父亲甚至连看我一眼的意思也没有,转身到后院默默摆弄他的花草,长久不回屋内。

    冷落,从未有过的冷落!我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也领悟到藏在冷落中的深切希望!草草擦洗,从行李中翻出在约会地新买的教材,一头扎进北屋,。直至成绩出来,家里才温暖如前,而我则余悸难断。

                                                       六、西山的雪茶林

    站在北屋的窗口,向北望去,可以看到一道山梁,平日里读书累了,我会沿着屋后的田间小路到山上散步。山呈不规则的菱形,站在最高处,可以看到东面山下大片的水田,阳光照在水田里,泛着灵动的荧光,再远处是火车站,那是我离开旧居的地方,从那里,我带着家人的期望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也在那里扯痛了父母脆弱的心怀;山的西南面是一个山坳,长着密密的茶树,时节里,可以看到大朵的茶花,粉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芯,努嘴一吸,喉咙里立刻有清甜流过。但后来我是将这片茶林与读书的北屋连在一起了。

    痴迷读书的人都有将身体置于安静一角的喜好,因为读书人的天地在心里,心的飞翔是要卸掉外物的羁绊的。去茶林读书起于一个雪后的冬日。在屋里读到艰涩,忽然想起西山的那片茶林来,那里此时一定很安静吧?穿上厚厚的棉袄,将书塞进怀里,一头钻进密密的茶林。大雪淹没了脚踝,翠绿的茶林被冰雪厚厚包裹,总不能站在冰天雪地里读书吧,上树,于是将身体往树杈间一插,背部斜靠着弯曲的树干,双脚搭上前面的枝桠,身悬空中,如坐躺椅,便大声地读起书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疯狂和奇幻呀,白雪覆盖,人迹罕至的山上,诵读的声音从林间阵阵飘出,循声找去,密林深处,一人半躺在树杈上,双手捧书,唇齿翕合间白汽股股,碎雪飘落发身,与山林融为一体……

    在雪茶林里读书,享受到别样的心旷神怡,回到家里,换去潮湿的外衣,心里已做好了下次“约会”的打算。有意思的是,母亲对我的举动不做异常的反应。

    魂魄可以驾云翻飞,自由操弄时空,但生命只能屈从于岁月的轨道,无法倒行。我知道,我已经回不了从前的小屋,已经看不到双亲的面庞,然亲情和青春定永驻于心间。

    谨以此追念。

    2015年11月5日完稿于父亲祭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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