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第一次看《金锁记》，我一下子就被曹七巧吓坏了，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有那样的母亲存在。自己本是个丫鬟，嫁入大户人家只是因为对方虽然有钱，却是个严重的软骨病患者。等到后来，丈夫死了，从分家开始一直到后来拆散儿女的婚姻，曹七巧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世界上最残忍的怨妇。我一直以来都不是特别能理解曹七巧这样的人何以存在，直到最近我看了另外一本书，才多多少少地体会并理解到了她的心酸与癫狂。
最近读的就是严歌苓的《陆犯焉识》。我好像做什么事都有点后知后觉，总是等各种潮流过去了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追的。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上什么潮流了。当年《归来》大放异彩，成为最赚钱的文艺片之一，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直到最近，偶然看到了《归来》当中的一个片段，深深被陈道明和巩俐的演技所折服，趁热看完了电影，然后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在上下班的路上读完了原著《陆犯焉识》。
电影与原著几乎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故事，我是看了原著才知道的。原著可以说的东西很多，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陆焉识的后娘，那个被她称为“恩娘”的女性。恩娘本来就是后妈，在陆焉识父亲死后差不多就要被赶走了，结果陆焉识可怜她，觉得她对自己很不错，于是就留下了她，并且以“恩娘”相称。虽说是“娘”，但比陆焉识也就大了十几岁，而且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恩娘感激焉识，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他身上，陆焉识成为恩娘生命当中唯一的男人，为了能让陆焉识时刻记着恩娘的好，她甚至还把自己的侄女冯婉瑜带来，嫁给了焉识。
焉识对恩娘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情感，虽说恩娘对他那是相当体贴照顾，但过于细碎的管教，让他没有任何自由，甚至自己的老婆都是被生生拽进来的，根本没有自由恋爱的空间。他心里没说，但结婚第二天就跑去了美国，回国后又跑去了重庆，甚至在重庆还发生了婚外情。
但陆焉识很明白，无论如何自己是有老婆的人，而且时间久了，他慢慢发现了包办婚姻之下的冯婉瑜的可爱，他们俩开始了约会。按理来说，夫妻之间去约会或者看个电影还是很正常的，但他们却遭到了恩娘的百般阻挠。明的阻挠是没有的，作为恩娘，她怎么会阻止儿子和儿媳的浪漫呢？但作为一个女人，看着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侄女和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在一起，她心里的醋意不打一处来。有一次看电影，两个人告诉恩娘情况，恩娘硬要去。后来两个人开始撒谎，然后寻求他们的二人世界，结果呢，老谋深算的恩娘早就识破了，他们回来之后又是被恩娘冷言冷语地奚落，意思就是儿子大了管不住了，儿子儿媳联合起来让老婆子不开心之类的话，到最后两个人的心都快凉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生活在恩娘的阴影之下，没有任何夫妻之间的二人世界可言。可能也就是因为那种特殊的环境，冯婉瑜始终都没有看出来陆焉识的敷衍，任何的冷漠在冯婉瑜看来都是因为恩娘淫威施压的结果。冯婉瑜爱了陆焉识一辈子，虽然这其中有二十几年的时间陆焉识在西宁的劳改农场服刑。等二十几年之后，恩娘早已不在，儿子女儿对他颇有微词，已经七十好几的陆焉识从劳改农场回来，见到的却是已经老年痴呆的冯婉瑜，谁是谁再也分不清了。他们两个人的一生因为各种灾难而被分开过，一开始是恩娘，后来是国家和社会的风波，再后来就是行将朽木的记忆。
在陆焉识的一生中，恩娘所扮演的角色真的是难以厘清的。恩娘的每次出现，都像是一个梦魇的开始。她并没有做过什么放肆的事情，甚至说对陆焉识包括对冯婉瑜都是相当的体贴，甚至是可以为之牺牲一切。但就是这种“牺牲”让人招架不住，毕竟有很多时候很多牺牲是无谓的，他们不需要这样的牺牲就可以过上非常好的生活，而现实就是有人故意把自己牺牲给别人看，让别人从此背上良心债，愧疚感让他们无论多么努力都不能逃脱牺牲者设下的圈套。
恩娘是那样的人，曹七巧也是。你可以想象，守寡一辈子的老女人看到自己的儿子跟别的女人出双入对，或者看到自己的女儿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在儿子结婚当晚，曹七巧把儿子叫进自己的房间，让儿子跟自己抽鸦片一直抽到天明，儿媳独守空房。女儿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而且为了这个人努力戒掉了鸦片，结果曹七巧下狠心让女儿重新染上毒瘾，在那个男人找女儿时告诉对方女儿在抽大烟。作为一个从未享受过幸福乃至性福的母亲，曹七巧在心底里嫉妒着儿女的婚姻和幸福。
就像《大明王朝》里的海母，每次她的儿媳对儿子海瑞稍显轻佻，她就会板着脸狠命地教训，不仅如此，她还埋怨媳妇不给他们海家生儿子。后来李时珍说他们生不出儿子来不是身体原因，是因为两个人连看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后来老太太意识到了问题，有天晚上主动说让海瑞回自己屋里睡。那是海瑞少有的跟自己老婆打情骂俏，当然，镜头的另一边就是年迈的海母孤零零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每一位父母要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另一个人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失落。我就曾见过我堂姐结婚那天，我伯伯突然之间跑出去哭的情景。当年我一个学生开玩笑说，是不是每个爸爸在嫁女儿时都会觉得“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我对此表示了赞同。无论女儿还是儿子，我想都有吧。毕竟，自己养了半辈子的一个孩子，有了足够的能力安家落户，父母就再也不会是他们想要去依靠的对象了。
我想这就是人生吧。我常跟夫人说，在孩子之外我们需要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这个确实很难，现在孩子不过百天，我们已经明显感到时间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时间了，我们无论聊什么，最后都会落到孩子身上。每天回到家，最常见的情景就是，夫人就会跟我谈一大堆丈夫要做什么，或者孩子需要什么的，那些肥皂剧或者爱心人士的建议。
不过，我们还是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的，毕竟能陪伴我走到头的人，还是夫人，就像陪伴她走到头的是我一样。我看过很多人的微信头像，一旦有了孩子，基本上就是孩子的照片了。虽然我很喜欢晒儿子，但我也不会忘了晒夫人，至于微信头像，一定是我们全家人的合照，一定不会只有儿子，或者儿子和我，或者儿子和夫人。我一直都希望我们每周有固定的时间来约会，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约会，当然现阶段是很难办到的，但我们会努力创造这样的时间的。因为我们需要彼此，其次才是我们的儿子（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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