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式脑洞*夙姑娘(八)

作者: 楼夙 | 来源:发表于2019-03-20 22:46 被阅读2次

                                        第八章


        民国三十四年初,日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卖报的都比平时多了一倍,游街的学生举着牌子大街小巷的喊着口号,仿佛被镇压了十几年的热血一下子燃了起来,韩徵终于从小城离开回了北平,柳夙轻一颗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纵然小城里是非少,也免不了有说闲话的,他一个卖茶“姑娘”,与声名狼藉的娼妓来往没什么,与一名军官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就有的说道了,他不想被组织逼着去韩徵那里当卧底,更不想被韩徵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有时候他会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没有和他断个彻底。

          韩徵走之前又去找了他一次,他看起来十分高兴,毕竟在他看来大局已定,所有的事情开始走向正轨,而共党不过是一群叛徒盗匪,实在不值一提,他内心里并没有把这些人当回事,到时候日军投降,国党一定会打着“剿匪”的口号先下手为强,而他与韩徵在这些国仇家恨面前实在是渺小的不堪一击。

          韩徵心里有种孩子般的单纯,他在绞尽脑汁的为每个人找到合适的道路,而他却不知道,他以为的希望,尽头早就通往了淤泥深处,而尚且在挣扎的,尽力做出遮挡的阴霾,但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纸是包不住烈火的。

          他偷偷目送着韩徵的队伍从小城里行驶出去,大军开拔总是显得领头的那人威风凛凛,黑皮汽车带起了漫天的黄尘,许多尚显稚嫩的面孔在阳光下朝气蓬勃,迎着满头的热血,前路不知,心里却充满希望,而也有那些恋恋不舍,牵肠挂肚的,频频回头去,间或看到想见的人,大哭大笑的挥几下手,再随着大军缓缓前去。

          韩徵也回头,但他透过茫茫人海,只见漫天黄土,四下喧嚣,没有那个人。

          柳夙轻早已经回去了,他只敢看一眼,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多看几眼对两人来说都太残忍了。他突然想起来韩徵去参军的时候。那时北平已入深冬,卖糖葫芦的大街小巷的吆喝,他随母亲去城外赏雪景,半路偷偷的一个人跑掉了,他少时身体不好,一入冬便被奶娘裹成了个人形蚕蛹,跑起来像个圆滚滚的球。他怀里揣了几块糕饼,外加自己的一兜零花钱,跟着送行的队伍挤挤挨挨的跑去车站,那时去当兵的没有多少富足的,一个个带着满脸的愁苦,他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在里面非常显眼。

        人流拥挤的很,他被人推来搡去,间或又摔几跤,一身绸缎袍子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等他看到韩徵时,差点哭出声来。

          那年韩徵十四岁,他八岁,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将将长成,纵然看着单薄,但俨然已经有了个成年人的样子,他一把抱起柳夙轻,感觉怀里的孩子分量颇轻,一身衣服看起来比他自己还重,柳夙轻瘪着嘴,叫了一声“韩徵哥哥。”

          韩徵背上背了厚重的行李,他母亲生病没来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显得有点可怜,现在怀里抱着个肉团子分外显得温暖,他四下张望,没看到柳夙轻身边的人,便佯装生气的问道:“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外面这么危险,再这样,我可就不要你了。”

          小柳夙轻低着头不说话,他从韩徵的怀里挣脱站到一边,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韩徵没想到一句话就把人说哭了,手忙脚乱的开始哄人,半晌,柳夙轻才抽抽噎噎的说道:“韩徵哥哥,你要是走了,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韩徵用手帕仔细的抹掉柳夙轻的眼泪,说道:“不会啊,等韩徵哥哥把坏人赶走,我就回来看小阿夙了。”

          柳夙轻打着哭嗝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把坏人赶走啊。”

          韩徵看了一眼吵闹的人群,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便把柳夙轻举起来:“等你长到我这么高的时候。”

          柳夙轻被他逗笑了,小脸上喷出一个鼻涕泡,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包裹,一个里面包着糕饼,另一个是他攒下来的零花钱,糕饼做的松软,已经被挤得变了形,成了一坨惨不忍睹的碎渣,柳夙轻把那捧碎渣递给韩徵:“这是我最爱吃的糕点,奶娘刚做好的,你路上吃,还有我攒的钱,都给你了,你要早点回来。”

          韩徵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坨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的糕点,勉强从里面挑出一块稍微完整的,顺手塞进了柳夙轻的嘴里,又捏了点碎渣丢到自己嘴里,他把那袋零零散散的钱塞回了柳夙轻的怀里:“这些钱啊,你先留着,等你长大了,买辆威风的汽车,等我当上大官就接我回来,好不好。”

          柳夙轻点了点头,两人在寒风里把一包碎成渣的糕点吃了个干净,到处是抱头痛哭的亲人,可能是受情绪影响,韩徵觉得自己的鼻头酸的厉害,眼圈蓦的红了,他一边搓着柳夙轻冻得发红的手,一边等他的家人来接他,毕竟是家里的小少爷,很快便被家里的下人找到了,奶娘狠狠地数落了柳夙轻一顿,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韩徵看着被照顾的非常周到的柳夙轻,转身默默的离去了,人声鼎沸中,他仿佛听到了身后那个孩子的哭喊……

          “后来呢?”阿兰给柳夙轻披上了一件外套,托着下巴问道:“你给他写信了吗?”

          “写了,写了许多封,他在前线过得很紧张,往往一封信要经过两三个月才能到他手里,我们在信里度过了八年……”

          阿兰吃了一惊,八年,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八年,那你又是怎么与他走到这般的呢,她看着对面的人微微叹了口气,没敢问出来。

          但柳夙轻仿佛已经给自己镀上了一层铜皮铁骨,伤疤揭的非常随意:“我其实原名并不叫这个,我姓沈,单名一个夙字,师父说我的名字太过正气,不适合戏子的身份,便加了一个轻字,我当时想着,反正我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便自作主张把姓也改了,随了师父,到如今也就只有韩徵记得我叫什么了。”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又低声道:“我小时候家里还算富足,养了几个仆从丫头,父亲在外头做生意,家底还是有点的,家里除了我母亲,还有三个姨娘,我母亲是个清朝的没落贵族,下嫁给我父亲之后脾气便不怎么好,对我管教的也是颇为严格,我与韩徵往来也是阴差阳错,我第一次见他时才五岁,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差点被一匹惊了的马踩到,他救了我一命,我母亲自小娇纵,惯不会高眼看人,便让人送了点银子去他家里,可是派出去的小厮也是个不懂事的,他母亲性子烈,本来对我挺喜欢的,因为这个跟我们家结了梁子,可我们当时还小,哪懂得大人的这些道理,我们两家离得也近,就经常跑出去找他玩,他比我长五岁,懂事的也早,对我也是极好的。但他父亲去的早,家里比较困难,十四岁便去参军了,他走后没两年,我家就没落了,我家里人丁不怎么兴旺,父亲生意失败也没个帮衬,一来二去他便颓了,后来染上了鸦片,把家里的房子都抵押了出去,有次毒瘾犯了没有钱买鸦片,就把自己给杀了,我父亲一死,整个家就垮掉了,几个姨娘收拾收拾东西都回了娘家,我母亲不堪忍受这些痛苦,扯了一尺白布,吊在了房梁上,好在我奶娘是看着我长大的,不忍我活活饿死,便把我送进了戏园子里,其实也要感谢他,若不是他在,我不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丫头,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坐在你面前,不是天大的幸运吗?”

          阿兰没听过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一时没回过神来,好像这辈子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把心酸的滋味,像是也随着故事里的人经历过各种生死离别与爱恨情仇,她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巨大的悲哀,好像加入地下党也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后才的故事他没有再说了,有什么好说的呢,八年时间,足以让两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他想逃出既定的规则,韩徵便是他的救命稻草,十六岁的少年,风华正茂,爱情瞬间吞没了理智,被命运缠缚的两人终将纠缠一生,走向不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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