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已经黑透了,阿兰收拾好茶楼,把写着“打烊”的木牌子挂在了外头,柳夙轻这时候才回来,阿兰打眼一瞧便知道他心情不好,她仔仔细细的泡上一壶茶,小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柳夙轻摇了摇头,继而又说:“韩徵来过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最近也最好不要出去,若有什么事,先同我讲一声。”
阿兰点了点头,眉头蹙紧,半晌才说道:“柳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同我说一说,”她看了一眼柳夙轻,继而又道:“我没什么本事,纵然帮不到你,但好歹是个会喘气的活人,同你说说话还是可以的,我知道,你肯定是在做一件大事,不管好事坏事,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柳夙轻笑了笑,他只觉得阿兰年纪小,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跨出来,便不想再让她沾上一点污垢,可是这丫头偏偏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让他不得不把她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了,他摸了摸阿兰的头发,颇有些怜惜的意味:“丫头,我不同你讲,是为你好,但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想瞒着。”
阿兰攥了攥衣角,问道:“你,你是不是共产党。”
柳夙轻点了点头。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阿兰有些着急:“所以,你才不会跟那个韩将军……”
“我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背叛组织,阿兰,人活着,总会有一死,但你要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那同蝼蚁又有何分别,不管我们出身如何,有了志向,都比金银更加珍贵。”
阿兰心思百转千回,突然想到了烟花楼里的一个小姐妹,那姑娘比她还要小两岁,看起来就是个没有长开的女娃娃,阿兰记得她名字叫做夏子,本来不是这个名的,只是那时为了讨好日本人,妈妈随便起的,后来叫惯了,谁也不知道她原本叫什么了,她小,常受人欺负,偏又是个烈性子,没少吃苦头,阿兰那时已经颇有名气,烟花楼里的姑娘们轻易不敢招惹她,她看夏子像个小妹妹,便对她多了些照顾,一来二去,夏子便把她当成亲人了,什么话都同她讲,她说:“我要赚够钱,从这里出去。”
阿兰就笑,楼里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想出去的,可是出去了又能怎样,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有个命好的,去大户人家里做个小妾,都够他们羡慕好几年的,但是夏子很笃定,从那天开始,她就疯狂的存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有段时间阿兰还觉得她抢了自己的名头,生了好一阵子闷气,但后来她还没存够钱,就得了脏病死了,死的颇为不体面,阿兰到现在还记得她身上长满了脓疮,恶臭从里屋传到院里,后来几个龟奴把她用席子一卷,不知道扔在了哪个水沟里了,阿兰记得,她死前说了一句话,她说:“阿兰姐姐,我命贱,这辈子没敢有什么期望,就想着能出去,不再干这些个腌臜事,现在我终于能出去了,就是见不到你了。”
阿兰大哭了一场,那时她觉得自己太弱小,没本事,对这些事情实在无能为力,便越发的“认命”了,但自从遇到了柳夙轻,她不知道怎么了,竟然鬼迷心窍了似的,敢扒光了自己从泥沼子里跳出来,她觉得柳夙轻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柳哥,我能不能帮到你点什么,我没有你说的那种大志向,我就想,不能再,我不想再看到我在乎的人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柳夙轻:“丫头,你自己都说这是要掉脑袋的。”
阿兰笑了笑:“没关系,我脑袋长得结实,再说了,之后哪边能赢,还说不定呢。”
柳夙轻叹了口气,这丫头说话这么不知轻重,倒是天真直率,也不知道她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他不知道把阿兰带到这条路上是对还是错,可总归是她自己选的,他没理由阻止。
阿兰第二天就被柳夙轻带到了地下党的核心之处,她方才清楚这个不起眼的小城掩盖了多少传奇的故事。
人从有了智慧开始,就注定要分出个三六九等,自古贩夫走卒之辈,鸡鸣狗盗之徒,就被人冠以“下九流”的称呼,这些个职业从嘴里说出去都是不体面的,那些个高等人嘴上深深地唾弃着这些人,生活中却永远离不开他们,一个个顶着个“圣人君子”的头衔,做的事情却比他们还要腌臜。
从来没有人觉得这些身在沼泽中的人也会发光,可他们却默默无言,身体力行的做着与他们身份不符的事情,阿兰被这张遍布好几个城市的情报大网给惊呆了,她捂着嘴,默念着自己的编号:8593……仿佛这几个不起眼的数字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从无边际的黑暗里强撑起一片天光,她觉得自己站起来的样子都不一样了,柳夙轻看着她的样子,微微一笑:“丫头,保护好自己。”
自此,“收茶”的人里多了个年轻姑娘。
楼式脑洞*夙姑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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