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周天我行,林西子结婚赵佳肯定得去...”话没说完,李楠激动的表情僵住了,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就周天了,我没问题,大梦呢。”
我叼着烟,把刚才不小心抖在手上的烟灰擦掉,含糊地说了声,“成。”
话题被大伙儿生硬得转移开,“林西子”“结婚”,脑子里只剩这俩不搭嘎的词儿撞来撞去,打开微信,划到林西子的对话框上。
林西子删我好友已经是四年前的事儿了,但是,她还一直安全稳妥地躺在我的列表里,连聊天记录都还在,一条也没删。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总觉着说不定哪天她想开了就把我偷偷加回去了。
四年了都没加回来,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恨着我呢,恨也比忘了强,我一直这么宽慰自己。今儿才知道,原来不是她想不开,是想得太开了,开到都要结婚了。
工作群一直闪,明儿产品要出新包,我是偷了会闲出来跟朋友吃个饭,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点进工作群去刷了几条消息,压根儿没看进去在说什么,问了句没问题吧?组长秒回,没问题。我索性不烦心去看了,又把界面划到林西子的对话框,发了个恭喜过去,毫无意外,消息被一条好友验证给我弹射回来。
“......你说呢,大梦?”
“嗯?什么?”我抬头扫了一眼陈一鸣。
“说潜水呢。”陈一鸣试图把我的注意力拉回群聊,“咱哥几个有日子没聚这么全了,琢磨着直接民宿过周末了,两天一夜,不带家属。”
“哦,我都行,我也没家属可带,你搞定你媳妇儿就成,别半夜又给逮回去.......”
“不能,谁说了算她没数了。”陈一鸣半开玩笑半逞强。
“丫还好意思说,十次有八次全鸽你这儿的!”李楠揶揄到。
“你也崩客气,剩下那两次多亏了你。”
我,大斌,陈一鸣和李楠是发小,大学四人三个地儿念,毕业工作了没几年,就兜兜转转又在深圳聚合了。刚毕业那会儿,工作的时候拿命加班,休息的时候天南海北地组团玩儿。也想象过等哥几个过了三十成家立业之后的生活,一个个嘴里喊着自由万岁,保住家庭地位,这真结了之后才发现,自由没了,地位也没了,头再铁也败给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要想组个人全的局,难,过了十二点想有点业余活动,更难。
嘴上发的誓都是用来打破的,当时斩钉截铁地说不结的李楠第一个结了,说不要孩子的陈一鸣第一个生了,打小就想早婚的大斌还没进围城,我呢,胸无大志,现在混得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孑然一身,照他们几个毫无不避讳难得统一的意思是,顽疾。
我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点开非好友林西子的朋友圈,灰色分割线上方别说结婚照了,连个图案都没有,背景墙从原来的纯黑变成了纯白,就变了个色儿而已,心里有点酸溜溜,又有一点意淫般变态的满足,她没变,还是这么一个倔强的闷葫芦。
“哪天结啊?”我努力控制音调。
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随后陈一鸣打着哈哈,“嗨,不知道啊,咱也不去就没问那些。”
“这是都知道了呗,这么喜庆的事儿没人告诉我呢,跟谁总不是秘密吧?”
一片安静,我试图摆出一副无所谓地笑脸闲聊,“没听说她又有人了,也太有效率了,这就一步到位了啊。”
气氛从安静渐渐凝结成尴尬,李楠接话,“你俩分了得有四年了吧,也不算快了。”
“啊,四年多了,你这日子比我记得都准。四年是四年,我怎么就能还单着呢。”
“你不一直也没闲着,你要是想,这会儿都能当爹了。”李楠一开口就兜不住。
“行了啊,没个正经。”
“我不是当爹的料,”我说,顾不上表情管理,不自觉地抽了口烟,“大斌你这什么烟,太拉嗓子。”
“公司小孩儿给的,我抽着也一般。”大斌掏出来一包自己的烟抛给我。
见大伙又要转移话题,我给拦住,“别打岔啊,这聊林西子高兴事儿呢,谁还有她朋友圈给我瞧瞧,哥们真好奇,哪位神人能让林西子下嫁了?”
林西子的名字从我嘴里说出的瞬间,心脏一阵不舒服。
“我是没有了。”大斌果断摇头,那俩也跟着猛摇头,“我更没有,都没加过好友。”
“赵佳给我扫过一眼,我记得挺普通一男的。”李楠如实说。
“长得普通那就是有能力了。”陈一鸣话里也不无好奇,“估计挺有钱,是不是下嫁得两说了。”
“没劲啊,说得好像林西子在乎这个是的,她要真在乎这个还好说了。”我脱口而出。
“是,林西子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哪能在乎这……”
“不过要是真的,林西子真有两下子,这年纪了还能嫁进豪门……”
“什么年纪了?谁告诉你们嫁进豪门了?消停点儿吧快。”我还没开口,大斌先恼了。李楠和一鸣消声,张罗了一轮酒把这话题岔了过去。
我不接岔,他们说什么我都不爱听,我说什么我都硌嗓子,什么都不干心里也堵得慌,看这气氛和我已经被我自己搞得过分难受了,工作群里又一堆看不下去的烂事儿,我找个借口就要先溜。
“我回公司一趟,新包跑出点儿问题。”我起身,喝了最后半杯啤酒。
“完事儿回来啊。”李楠嘱咐到。
“你们喝着,不用等我,我这没准儿。”
“我没喝,开车送你。”大斌也跟着起身。我没客气。
一坐上车,大斌就劝,“别怪大伙,都无心的,他俩那嘴,你也知道。”
我按下车窗,点上根烟抽,“明白。没事儿。再说都四年多了,早放下了。”
大斌没应声。
“就是突然听到她要结婚,挺吃惊的,以为她这辈子不打算结了呢。”结也是跟我结,当时我要是娶了她,今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人都是会变的。”大斌淡淡地说。我不置可否。
“是吗。大家倒是都这么说。”
“你不觉得?”
“可能吧,但本性是不会变的。”
我俩就变与不变的问题聊过几次,聊到很多观念的问题大家都有私心。我的私心是,我希望林西子没变,我希望她还是那个傻犟傻犟的姑娘,还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我的姑娘,我奢望某天一回头,发现她还在原地等我,我还能看见她眼里的光。
“就剩咱俩没结了,你看楠楠和一鸣,羡慕不羡慕。”大斌突然问。
“偶尔吧,你知道我对婚姻这玩意儿没什么执念,你肯定羡慕。”
大斌点点头,“肖蕾要是不恐婚我早结了。”
“给她点儿时间,毕竟还小。”我劝到。
“嗯。”大斌干笑一声,点点头,“所以我倒是希望人是真得会变。”
我明白他笑里的苦涩。偏执也好,片面也罢,我们又心照不宣了。真正对婚姻这种形式和制度恐惧的人有;恐的不是婚,只是不确定对面的人的也有。
谁知道自己对面那个到底是恐婚还是恐人呢。
“过几年你爸妈就该催你回家结婚了吧。”下班等地铁时,林西子站在我前面,双手背在身后握着,侧身问我,她笑得灿烂,但是我能从她拧成麻花的手指感受到她的紧张。
“不会吧,我这才二十五,还早着呢。”我斩钉截铁地说,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林西子对我有好感,恰赶上我跟女朋友分手有一阵子了,于是我刻意附上一句,“再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虽然,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林西子的心意有多么深刻。那年我二十五,林西子三十一。她说的很多话我当时不懂装懂,她有多坚强多纯粹,我如今才真正明白。
西子,上个月,我三十了,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原来三十岁,是这么让人不安。
“二十五,好小。”林西子笑得自然,我看着她的侧脸,微微凌乱的头发伏在眼角的笑纹上,随着她的笑声轻颤,我心里一阵暖意流过,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
那天是圣诞节,早上刚跟异地的女朋友吵完架,上班又迟到,在电梯里遇见了林西子。一眼看上去挺干净朴素的一高个子姑娘,齐肩短发,白色棒球服,牛仔裤和白球鞋,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把她从平庸中拯救出来。
我们在同一层下,又进了同一家公司,猜她大概是来面试的,元旦过后,她便入了职,做内容编辑,我是技术部,基本没什么交集。
第一次对话已经是五月份了,晚上加班运维不在,我吃了晚饭后回到工位,看到她给我的留言。
“您好,我是内容编辑部的林西子,打扰一下,江湖救急!”
“你座位在哪里。”
“您回头。”
我起身回头,看到她在编辑部的小办公室里,隔着大落地玻璃窗,笑着蹦起来,挥动着修长的双臂。我忍不住笑了出声,直到走到她的工位才控制住自己的嘴角。
那天我们加了好友,然后,便开始逐渐热络起来,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她主动与我热络起来,她是这么以为的。
她还一直以为,那天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其实,三个月前,也就是她入职之后不久的第二次天台团建上,我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
她忙来忙去帮着大家烧烤的样子,她踢毽子的样子,她安静地独自坐着吹风的样子,她喝着酒精饮料悠哉地跟着驻唱歌手歌声晃动的样子,全都印在我眼里。
“我们分享一下相册里最近的一张照片吧。”她说。
我做了一个弊,把那天天台拍的驻唱歌手的照片发给她,重点在她出现在照片里的背影,就坐在我左侧斜前方半米而已的距离。
“这也太巧了吧!”她兴奋地眼睛里都闪着光。我笑着点点头,没告诉她,这并不是命运的巧合。
“什么,那天你也玩狼人杀了?我也在玩啊,怎么不记得你有玩?”她苦思冥想,就是想不起来我在哪里。
我也没跟她解释,我当时就坐在你的旁边,酸酸地看着你同别人互动,傻瓜。那时你还没注意到我啊,你还一直以为,是你先喜欢上我,还以为,你喜欢我要比我喜欢你多得多。
大斌一个急刹车把我从回忆中生生拽出来,看来他刚才也溜神儿了,没注意到红灯。我俩对试一下,都笑了出来。
“诶,她特爱踩那东西……”停在十字路口等灯时,我指了指那些石柱,眼前都是当年林西子欢脱的身影。
“李梦龙!我来了!”林西子从石柱上跳下来,开心地看着我,“别嫌我幼稚!”
“不会,这叫童趣。”
林西子笑得更开心了。我心里一股暖流流过。
“绿灯,出发!”林西子抓住我的手,十指紧扣,拉着我大步流星地过马路。
“慢点儿,刚吃饱。”我一面叮嘱,一面忍不住笑着跟她小跑起来,看着她明媚的侧脸,我心里一紧,想紧紧把她抓住。
林西子与我不同,她的爱是炽热而明亮的,就像太阳,藏不住,也冲不散。
大斌似乎也回忆起林西子的模样,跟着笑了,“她是有那股劲儿,小太阳似的。”
说着到了绿灯,大斌踩下油门,问,“回公司?”
“不回,找地儿陪我喝点儿。”
大斌点头,开到我们常去的烧烤店,停好车,一前一后进了店。
“好家伙,有日子没来了哈。”老板招呼着,寒暄了几句便去帮忙备菜。凉菜和酒先端上来,大斌开酒的档口,我又要点烟,被大斌拦下。
“这么一会儿,一包见底儿了。歇会再抽,润润嗓子先。”
我放下烟,端起酒杯跟大斌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无奈地说,“这手一闲着,就想给她打电话。要不咱把这手机砸了吧。”
我把手机丢在桌上,靠向椅背。
“电话号码我现在还能背下来。可笑不可笑。几个破数儿就忘不了。”
“想打就打,”大斌说,“你要不在她黑名单里了,就说明她可以接。”
大斌给我倒上酒,自己也满上。
“算了,打过去我说什么呢。你别结婚了,然后呢,嫁我?”
“怎么不行呢,你笑什么,就是结婚呗,多难的事儿!你们经济都独立了谁还能拦着。”大斌说得简单。
“不是这么容易的。”
“你就说你当时到底做没做对不起林西子的事儿吧。”
我沉默。
“你也不用告诉我,你自己想,有的话你就趁早放下,林西子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你比谁都清楚。没有的话,你就拼一回,省得自己后悔。”
“拼?怎么拼。我这不给人家添恶心呢吗。”
“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都是真心爱过的,怎么叫添恶心呢。当年林西子多向着你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分手就成恶心了?你要是压根就没跟林西子走心,今天就是不甘心别人娶了她,那又另说。”
“我没走心?我tm的心都巴不得掏出来给她看了,你们都说她更爱我,我多爱林西子谁明白。”
“你爱她父母不同意就能分手,爱她你遇到问题就逃避,爱她你跟别人暧昧不清……算了,这事儿过去过不去在你自己。”大斌郁闷地连干了两杯。
“我现在明白了,懂了,还有用吗?就算当时拎不清,我能做的也都做了,就差把命给她了。”不知道酒过几巡,我感觉舌头有点麻木了。
“人心寒了就暖不了了。”大斌扔给我烟,自己也点上,“仗着她是大太阳,就觉着她暖着你是理所应当。你还老说她幼稚,她比你懂事儿的多,只不过那些聪明都没用在你身上罢了。”
我现在都懂了,可当初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依靠过我。
“李梦龙,我要许愿了!”西子生日那天,在她小小的出租屋里,关了灯,在那个小蛋糕上插上蜡烛,她一如既往地笑声里第一次有了哽咽,“那,感谢一切!今天我三十一岁,我知道我会一直生猛下去,什么都可捶我,什么都锤不了我!”
说完,她吹了蜡烛。黑暗中,我牵着她的手笑着问,“你这么生猛,我没用武之地了啊。”
“你爱我就好。”
“这么简单。”
“只爱我。”
“还是很容易。”
“可以爱我少一点,但要久一点。”
“好。”
“拉钩。”
不知道这酒是不是烧穿了喉管烧到心脏去了,“你知道我是林西子初恋吗。”
“全世界都知道。”
“那你肯定不知道,这几年我特怕,特怕再看到她时她眼里还是一片死寂,当初分手的时候她冷静地吓人,一点补救的机会都不给我。她哪怕打我骂我,哭闹都好。她什么都不说,连怪我都不怪。她说她懂,她理解,她说希望我快乐。她怎么能那么洒脱.....我觉得她根本没爱过我。”
“放屁,她是太爱你了。”
“我知道啊,我tm后知后觉才明白啊!我想起来她眼底的光是怎么被我一点点熄灭的我就恨我自己,我凭什么啊,我就不配再快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哭了,喝下去的酒是咸的,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
大斌陪我连着干了不知几杯,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也别这么极端。没人成心的。会好的。”
“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心里明白,她那么坚强,不会允许任何人摧毁她的信仰。我知道她结婚肯定不是委曲求全,可是我又怕看到她眼底的光是为别人亮的。”
“这么说,你就还是根本不懂林西子。”
你也觉得我不懂你,对吗。
我抿了口酒,起身走到室外透气,掏出电话,快速拨过去那个牢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声响起的一瞬间,我心脏狂跳,两声,三声,四声……
“喂。”
“喂,”喉咙干涩,我感觉到自己声音在剧烈颤抖,“是我,李梦龙。”
“谁?”
“李梦龙!是……林西子的电话吗?”
“不是,打错了。”
不等我再问,对方已经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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