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

作者: 风格变了 | 来源:发表于2024-09-20 13:18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耶稣接着说:“西门哪,我进你家时,你没有用水给我洗脚,可这女人用眼泪湿了我的脚,又用头发擦干;你没有同我亲嘴,这女人却亲我的脚;你没有用油抹我的头,这女人却用香膏抹我的脚。所以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她的许多罪全免了,因为她的爱多;那赦免少的,他的爱就少。”

    《约翰福音》

    昭和三十七年(1962年)暑假,大学生板仓和夫从京都到九州做消夏旅行,在博多的上田村借住进农场主小野川家中,认识了其小女杏子。

    杏子十七岁,正是妙龄,生得婀娜多姿、清丽娇艳,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前来提亲者踏破门槛,被她一一拒绝。

    小野夫妇宠爱杏子,尊重女儿意见,同时也舍不得她过早出嫁离开。

    和夫与小野家是远房表亲,但从未见过面,他此次出行特地选了这一站,以做拜访。

    见到杏子第一眼,和夫的全身便微微震颤,他难以置信在这偏僻的乡野之地竟有如此漂亮的女孩。

    杏子腼腆地冲他笑笑,行礼后便拖着清脆的木屐声回自己房中。

    晚餐时,杏子为他盛饭,他便和杏子搭讪,说到明天出行,能否让她做导游。

    杏子羞红了脸,看看父亲,小野川正喝着锅岛青酒,笑呵呵地说,我明日杂事繁忙,正好,杏子你陪和夫去四周逛逛。

    第二天一早,丽日微露,清风徐徐,和夫与杏子结伴去到附近海湾。

    他们沿着海岸线缓缓步行,踩在松软的沙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开始,两人一言一行显得拘束,但慢慢聊起彼此喜欢的物语小说,便找到话题和亲近感。到中午,他们已成了可以交心的好友。渐渐,年轻人之间萌芽出男女爱意。在杏子眼中这名京都来的秀气与文质彬彬的青年大学生,正是她想寻找的心仪对象。和夫则被杏子的纯洁美丽迷得神魂颠倒,视对方如仙女下凡。强烈的恋慕滋生出的占有欲在和夫心里激烈起伏膨胀。

    夜里,和夫辗转反侧,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杏子的倩影,昏沉间,有微微敲门声响起;门没上锁,被缓缓推开,黑暗中一双闪亮的大眼睛看向屋内。

    杏子蹑足潜踪走了进来,到床边,和夫嗅到了一股少女的清香,他猛伸手拽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躺下。

    杏子轻柔腼腆的嗓音在他耳边低语,和夫君,如蒙不弃,我愿与你长相厮守。

    和夫搂住杏子,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亢奋地说,杏子小姐,你说出了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啊!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的心就难以自控地被你俘虏!

    接着,两人如胶似漆地缠绕在一起,暗色的房间里也逐渐散发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翌晨,和夫醒来,不见杏子,床单上有几片殷红耀眼的痕迹,他以为昨晚是做梦,但看到这些痕迹,原有的想法被推翻。

    早餐时和夫没见到杏子,小野川告诉他杏子和母亲去镇上的集市购买日用品,中午才能回来。

    小野川吃完饭便去忙自己的事,留下和夫一人,和夫洗了碗,回到楼上客房看书。

    十点半,和夫换好衣服,要出门散步,经过杏子的房间,他有了进去看看的冲动。

    他轻轻推开未上锁的划拉门扇,五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靠窗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尊玩偶大小的青铜耶稣钉十字架受难像,旁边是一部展开的精装版福音书。他推测杏子可能是个基督徒,到晚上他们聊天,旁敲侧击地询问,杏子却说,我只是耶稣基督的忠实粉丝。小时候听爸爸朗读汤浅龙一翻译的《圣经故事》,对四卷福音书中耶稣的事迹非常痴迷。

    和夫说,你喜欢耶稣,但你不是教徒?

    杏子说,对。我只对耶稣感兴趣,是我崇拜的异性偶像!

    和夫笑,说,杏子,你这么讲,听起来耶稣好像是你的梦中情人。

    杏子说,哈哈......和夫君,你解读得没错呀,我就是这个意思!

    杏子从房间里拿来那尊耶稣受难的铜像递给和夫,说,这是镇上铁匠柴田大叔按照我给他的圣经彩色插图打造出的雕塑,它是我最珍爱的宝贝!

    和夫怏怏地说,杏子,你现在应该改变观念了?

    杏子眨巴着大眼,说,什么?

    和夫说,如今你有了我,让我来替代这个铜像,我来做你的耶稣基督!

    杏子说,真能这样吗?

    和夫说,当然。就由我来替代它吧!

    此后半个月,两人几乎昼夜腻在一起,小野夫妇看在眼中,不做干涉,他们知道杏子与和夫在亲密交往,对和夫能做他们的女婿亦是非常满意。

    当小野夫妇同和夫摊牌时,他的假期即将结束,和夫向他们保证永远珍爱守护杏子,请他们放心,他回京都便告知父母,明年毕业即和杏子结婚。

    和夫说出那些誓言时带着异常真诚的口吻,杏子也在他旁边,她流下了感动的眼泪,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相信和夫君,请你们也相信他,女儿非他不嫁!

    飘雪飞扬的隆冬,杏子坐在梳妆台前,认真打扮,几个月与和夫的分离已经使他难以忍受,终于到了可以再见面的日子。

    中午镇上的小火车站,从京都路过的列车鸣响汽笛到达,停五分钟,然后开走,月台上眼巴巴张望期待的杏子没见到板仓和夫。

    傍晚还有一趟车,于是杏子到候车室等待,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雪停了,太阳从灰灰的天色中显现,杏子坐在长椅上,候车室的采光窗透进明亮的光线照到她身上,这时,一道细长的身影偷偷靠过来。杏子抬头,啊,是和夫君。她激动地叫道,我怎么没见到你下车!

    和夫拉起杏子,说,我没走车门,从反方向的车窗跳出到对面月台,然后偷偷观察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杏子用小拳头捶他的胸膛,说,你这混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和夫抱住她,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啊!

    次年,和夫大学毕业,两人结婚,杏子随丈夫到了京都。和夫找到了一家报社编辑的工作,租了一套新式小公寓,两人过上了快乐的新婚生活。

    三月的一个周末,和夫带杏子来到二丁目一所天主堂,听神甫讲经。他告诉杏子,以后可以常常来这儿。

    杏子说,我看见教堂里的十字架,耶稣受难,被钉在上面,和我自制的十字架完全不一样。

    和夫说,有什么区别吗?

    杏子说,教堂中立于主位的巨大十字架,跟真人大小差不多,但这位被钉上去的耶稣太难看,不是我想要的救世主形象;我也不喜欢这种氛围,人太多了。

    和夫哈哈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啊!我是想让你接触真正的基督教,不想却让你感觉到了不舒服。

    杏子说,你想让我变成基督徒吗?

    不。是我以为你会喜欢。但你似乎只是喜欢那个玩具似的小耶稣。

    对啊。我只喜欢耶稣,不喜欢成为基督教徒。

    明白了。不过,我也向你要求了,我想成为你的耶稣。

    和夫君,我承诺过你的,你就是我生命中的主。

    杏子的笑开朗温暖,在夜里亲密时,和夫被这甜蜜笑声弄得忘乎所以,他感觉进入了一个仙女的世界,这仙女会为他马首是瞻。

    栋居梨香第一次见到新来的年轻编辑,便想到了自己的表弟高见二宫,三年前二宫在梨香的婚礼上大闹了一场,之后愤然离家出走,至今仍音讯全无。

    据说二宫是由于梨香嫁给栋居真司失望出走,他带着愤怒与落寞,像只斗败的公鸡躲藏起来。他对梨香的爱,梨香的难以理解,而他认为的“背叛”最终使他支离破碎,二宫在婚宴上歇斯底里的表现引得亲人们大为震惊。

    真司首先敏锐地发现缘由,洞房花烛夜时,他对妻子说,二宫,不,是你的表弟,他一直暗恋你吗?

    梨香吓了一跳,说,真司君,你这是什么话呀?他刚才应该是喝醉了,大家都看到了的。

    真司说,我没别的意思。但我看出来了。他是因为你和我结婚,所以发作,尤其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凶恶和充满敌意,他喜欢你对吧?

    梨香脸色变得阴沉,沮丧地说,二宫很早就告诉我,他一直喜欢我,想和我成为伴侣,但我从来对他都只有表姐弟的感情,所以断然拒绝,可他总不死心,这也一直让我非常苦恼。

    真司说,他该不会想不开吧?

    梨香说,怎么可能,二宫是对我不满,恼怒我和你结婚,才发疯闹场,最多也只是发泄一下。

    真司说,这真是件让人烦恼的事情啊。

    梨香说,真司君能体谅我吧?

    真司说,又不是你的错,我体谅什么?二宫这家伙更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等过两年,他年龄成熟些,自己也会明白有多可笑。

    晚间,一家烧烤店内,新人欢迎会上,梨香坐在板仓和夫对面,他们俩彼此敬酒的时候,梨香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我是不是该叫他一声和夫君。

    她内心涌起向他倾诉的愿望,倾诉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高见二宫,这种相似程度,若不是孪生兄弟造就,便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创作。

    聚餐结束,大家鞠躬告别,各自散去,梨香走到附近的电车站,却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前辈!

    她回过头,发现和夫从另一边的站牌转出。

    梨香略显诧异地说,难道我们同路?你也住在二丁目福音堂附近?

    和夫含笑点头,说,对。我就住在橘夫人咖啡屋后面的那排公寓里。

    梨香很惊讶,说,你是几栋?

    和夫说,我是新搬来的,住在c栋七层。前辈也住在那儿吗?

    梨香笑道,我是靠左首的b栋,我们是邻居啊!

    和夫大为欢喜地说,啊,太巧了,以后还要请前辈多多关照呀!

    这时候电车来了,他们上车,坐在一起,先前拘谨的情绪换作轻松的闲聊。

    杏子在被窝里插嘴告诉和夫她怀孕的事,打断了和夫的讲述。因为遇见住在同一排公寓的梨香前辈这话题和夫已经说了快一个小时,使杏子起了反感,她本想再保守几天的秘密,此刻禁不住脱口而出。

    和夫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才说,真的吗?

    杏子面色微红,说,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乱开玩笑。昨天我偷偷去了医院检查,已经一个多月了。

    和夫的表情从吃惊转为欢喜,一只手探到妻子的腹部轻柔抚摸,口里得意地念叨,我要做爸爸啦!我要做爸爸啦!

    与此同时在不远的另一套公寓里,梨香也提到了和夫,她说她第一眼以为看见了高见二宫,人世间竟然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陌生人。

    栋居真司漫不经心地一边翻着一本《法兰西新教艺术史》的大部头书籍一边听妻子的絮叨,作为一名大学讲师,同时也是一名加尔文宗的信徒,他对上帝的预定论深信不疑,且坚定地认为自己即是被选中的其中一员。

    加尔文的上帝预定论是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上帝安排好了的,但上帝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因此每个人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来揭开上帝对命运的安排,成功幸福的人生就是被选中了的,反之,则是被上帝不喜悲剧了的。人们在不知道上帝给的谜底的前提下,人们都当为自己的生命奋斗,证明或者希望,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那一个。

    真司想,高见二宫便是被上帝所不喜悦的那一类吧!

    他表面上对妻子的解释很淡然,可内心中却十分不快,对妻子这名表弟非常厌烦,妻子如今又提到一个和二宫长得一模一样的同事,让他内心隐隐又是一阵恼火。但他很会隐藏,所以梨香无丝毫察觉,反而对丈夫的宽厚胸怀甚是欣慰。

    这两对夫妇后来有了交集,具体说,和夫与梨香,产生了微妙的亲近感,他比她小三岁,心中当她是一个前辈姊姊,她则把他当成二宫一样的弟弟。杏子第一眼看到真司,便情不自禁地把他和丈夫做比较,这种念头她不喜欢,却控制不住。结果是,她觉得真司先生更具男人气质,和夫则在这方面输了下去。她忙又想,真司先生比和夫君大六岁,和夫到了那个年龄自然也会体现出成熟的男人味来的。

    四月的一个周末,两对夫妇相约到郊区山中踏青野游,在立乾寺后的樱花林,他们开启自助午餐,吃特别准备在便当盒里的紫菜包饭、寿司和支起的烤架上的神户牛肉,喝普罗旺斯产的白葡萄酒。

    一顿饭下来,四人都有了醉意,盘腿坐在草地上围成一圈,边饮着泡好的中国红茶,边聊起双方的爱情故事。

    梨香讲到和真司的相遇,在双方父母聚会的家族宴上,细究起来,他们是那种很远房的亲戚关系,隔了七弯八绕的好几层,第一次见面认识,按辈分算了半天,才划出真司应叫梨香一声姊姊,虽然他比她大三岁。真司微笑地张张嘴,只称呼她小姐姐。

    梨香对真司的印象极佳,她见到的是一个健壮帅气、稳重成熟、风度翩翩的绅士,当时即成为她理想对象的不二人选。

    他们的交往很顺利,并没受到长辈们的反对,说穿了遥远的亲戚关系,早没了血缘的成分,仅是一个大家族中彼此才刚刚相识的一员。而真司对梨香的端庄美丽也充满着渴望。唯一让他不快的是总跟着梨香的高见二宫,好在梨香并没动摇,执意和自己结婚。

    杏子说,啊,原来是一见钟情呀!

    梨香说,是哦。哈哈,两个人对上眼了。

    杏子说,所以激起了爱的火花!

    杏子转脸盯着和夫,说,在博多我们相遇,是不是也属于这种情况?

    和夫有些害羞,笑而不答,只微微颔首。

    真司递给和夫一支香烟,对着杏子说,那么,咱们都发生了相同的情况,在一瞬间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另一半,对不对?

    杏子脸愈加地红,低头认真地说,对。

    突然落起雨,从微微的细细颗粒到倾盆而下,四人赶紧到附近的寺院廊沿下躲避,在这短暂仓促的时间里,两对夫妻拉起对方的手奔跑,然而他们松手时,尴尬的一幕出现,真司仅仅拽住的是杏子的手,梨香则牢牢地牵着和夫。这似乎是一种误会,不过看上去又似冥冥中的默契。

    两个女人的脸显得十分不自然,偷看自己的丈夫,两个男人心里有了怪怪的念头,表面却佯装无事一般。

    在回去的电车上,四人陷入沉默,谁也没再多说,要么看着窗外假意欣赏沿途的景色,要么靠在椅背上闭目佯装瞌睡。

    夜间,梨香和真司亲热后,她向他提起白天的事,隐隐地向丈夫表示歉意,真司吻着妻子粉红的面颊,柔声说,我同样犯了糊涂呀,都是太过匆忙,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但真司脑袋里总回味拉住杏子手的瞬间的触感,细腻滑润,似乎带了情意绵绵,从回家到现在,几个小时了,始终无法抹去,连刚才和梨香欢爱,禁不住也是那只手在眼前晃荡,进而有一刹那,他看见他身下的梨香变作了杏子......

    作为一名基督徒,真司知道自己内心的波动是魔鬼在作祟,可好几天过去都无法克制。更可怕的是接下来强烈想再握一次杏子手的冲动变得难以忍受。他开始向妻子旁敲侧击,暗示和板仓夫妇再次聚会的提议。

    梨香听了半天,才明白丈夫的意思,并未多想,满口答应。

    两周后的一个黄昏,栋居家迎来板仓夫妇的光临,四人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这晚,佳肴与美酒的饱餐畅饮,激起热烈氛围,四人皆陷入了欢乐迷醉状态,将要告辞时,杏子感到一阵头晕,她靠到丈夫的肩头,在他护佑里向外走,在楼道间,缓慢下梯级,渐渐失去意识。

    和夫横抱起她,点头朝站在门口的真司与梨香颔首作别,然而他的脚步却也开始踉跄,真司迅捷上前帮忙,最终他不得不送板仓夫妇回家。

    杏子睁开眼醒来,窗帘半开,有对面楼的广告灯光飘入,她喉咙干燥,嘴里涩涩的苦味萦绕,她翻身坐起,嘶哑地叫了声和夫君,睡在她旁边的人动了一下,然后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杏子惊慌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声音却答非所问地说,你想喝水吗?

    杏子从榻榻米上跳起,退到窗边,手颤抖着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

    那个声音又响起,同时,裹着的被子推开,雪白灯光刹那填满整间屋子,怎么了杏子,你喝太多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毕竟你肚子里有了宝宝啊!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儿不舒服了吗?

    杏子呆呆地靠着墙蹲下身,慢悠悠地说,我没事。和夫君。我口干,给我倒点大麦茶。

    和夫盯着妻子,说,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杏子说,没有。只是,只是,对了,和夫君,你也醉了吧。

    和夫拍拍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呀!我很高兴他们的热情,所以也多喝了,多亏栋居先生把我们送回来,不然我们连回家的方向都找不着。

    是栋居先生送我们回来的?杏子想到这个心中一阵凌乱,她到浴室里看着镜子里那张仍残留着惊恐的苍白面孔,回忆刚才的事情,仿佛是个古怪的梦,是酒精造成的吗?可她清晰地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嗓音,难道,杏子下意识解开睡衣,检查自己身体,试图找到被触摸的指印......

    她的手向下滑动,隐私处有潮湿的痕迹。她有些害怕,但突然又生出莫名的激动。

    她想到被侵犯,全身打了个寒战,栋居真司成熟儒雅的形象出现在脑海,她又平静了,她在这种矛盾的情绪里起伏好长一段时间。

    梨香一大早出门遇见和夫,两人早已很默契,在街边的电车站牌前打招呼,聊到昨晚的聚会,她问起杏子,他回答,没什么,只是她头有些晕,多躺会儿就好了。

    午间在报社,梨香将一个便当偷偷给和夫,她像姊姊那般关照他,他接过来,看站在旁边微笑的她,她靠着他的办公桌,他仰视她,仿佛是圣母玛丽亚又现在眼前。

    和夫与梨香坐在户外一株遮荫的树下长椅上,两人之间的便当盒里食物一点点减少;和夫将海带寿司塞进口里,有滋有味地咀嚼,他感到特别惬意,梨香则又一次谈起了高见二宫,这个话题总让和夫觉得她是在影射自己,那个喜欢她的表弟,现在变成了他;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下意识猜度,一言以蔽之,梨香每次在他面前讲述起二宫,仿佛便是在向他暗示,和夫,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呀?而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看出,高见二宫似乎对梨香造成的影响颇大,梨香对他的情感并不如她说的只是姐弟而已。

    和夫总说,二宫君会回来,他一时想不通,也正常。换我,我也会很难受,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吧!

    他其实想问,梨香前辈,难道你对他真的没丝毫男女间的情感吗?

    但他忍住了,若讲出这种话,即意味着,他质疑她口是心非,这会让她尴尬。

    和夫现在很喜欢梨香,喜欢她像姊姊和圣母玛丽亚一般对他的关照,难以用语言形容这种美妙感受,他不想损害这种关系,哪怕出现一丁点瑕疵,也不可以。

    保持一种纯洁的友情,或者一个完美的姊姊,不会到情人旅馆去,但偶尔也有想过,立刻否定,肮脏下流的念头,是亵渎。

    在这段日子中,和夫同梨香上下班同路,熟悉到无话不谈。回到家和夫与梨香也和杏子和真司提到他们逐渐升温的关系,这种缘分在他们口里变得越来越理所当然,而听者也有了越发厌烦的心绪。

    杏子看着丈夫对梨香的评价,提到了圣母玛丽亚,简直夸张到让她无语,耶稣的妈妈都抬出来了,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杏子怏怏不乐地在心里指责起丈夫有了移情别恋的迹象。

    杏子很不开心,但没表现出,因为她也有秘密,讲不出口。

    那是栋居先生,几次她去超市的路上,都见到他,温暖的阳光明媚地投在他们身上,他们隔着街道看见了对方,相互微笑点头示意。

    其中两回他穿过马路,说顺道,与她肩并肩走过二丁目花鸟市场。

    他主动和她攀谈,起初她很不自然,但在他的柔和耐心的语气里,她渐渐松弛下来,原有的忐忑变作了舒心,甚至会有一种错觉,旁边文雅成熟,和蔼可亲的男人犹如她的丈夫,和夫的形象在这时成为了栋居真司。

    耶稣被送上十字架,这是他的使命,更是他必须的选择。他要赎人的罪,用自己的血代表上帝与人重立新约。

    那么耶稣真的是上帝的儿子吗?

    当然啊。他是上帝唯一的儿子!

    童贞女玛丽亚怀孕生下耶稣,基督救世主的角色,为了再次让人和上帝立约?

    是上帝的感应安排,上帝是无所不能,也是绝对的至善。你不要想歪了!

    哈哈。我喜欢耶稣,但我不相信上帝,童贞女玛丽亚怀孕,我自然也不会信。玛丽亚有丈夫约瑟,抛弃神话传说,那么耶稣的爸爸就是木匠约瑟。

    你只喜欢耶稣?意思是把圣子看作一个男人一般喜欢吗?可他并非一个普通人呀!

    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形象,但结局让我很难受。和夫说过他要做我的耶稣。

    啊!他是说他做你的救世主。那么严格讲,你应把他送上十字架!

    怎么可能!真司先生,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哈哈。他说他是你的耶稣,按照经文,他就得背负十字架,把他钉上去没问题哦。

    这太可怕啦!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成为救世主,代表上帝和人立约,如此野蛮,不是现在人能接受的啊!和夫说她是我的耶稣,跟真司先生的理解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是说要做一个保护我的好丈夫!

    原来是这样。之前我以为杏子你是基督徒,所以我才按照经文来解释。

    和夫开始也以为我是教徒,这只是误会。我是耶稣的粉丝,可我根本不相信基督教;这个不矛盾吧!

    啊,我只能说,你有一个自己理解的耶稣。不过,现在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

    经过几次聊天,他们熟悉了。这也正是真司想达到的目的。

    他的想法是第一步成为朋友,然后,会发生什么呢?至少得拉一次杏子的手,在她的肌肤上留下自己的体温。

    具体再进一步,是否要占有她,他还不知道,只是不断被她的温婉柔腻引诱着靠近,来自九州乡下年轻的纯洁美丽女性,让他莫名的激动,这是第一次有如此感觉,比起喜欢梨香的强烈程度完全不同。

    附近开的一家咖啡馆里有杏子最喜欢吃的甜橙寿司,真司听她提起,于是认真地邀请她,理由是自己没吃过这种美食,希望能和她一起品尝。

    杏子心里觉得作为有夫之妇,和一个已婚男人,且是熟悉朋友的丈夫单独去咖啡馆有些不妥。但看着一脸诚恳的真司她又无法拒绝,于是她点点头,提醒时间不要太长。

    真司说,只是作为朋友分享美食,品尝下杏子你喜欢、而我从未吃过的东西。啊,我也是想看看我们是否口味相同。

    杏子笑了,说,我喜欢你不一定喜欢,每个人品位是有差别的啊!但我是希望你喜欢。

    真司说,我觉得我肯定会喜欢!

    杏子的心里原本只有和夫,如今她不安地意识到,另一个男人闯了进来,这个外来者似乎就快要变得比丈夫更重要。

    她甚至有时候会产生幻听,特别是夜里,将和夫的话语听成真司的声音。

    她觉得精神出了问题,是变得扭曲的心里在作怪。既然是精神的问题,自我是无法控制,她害怕,但另一方面,她思想中又带了一种遏抑的陶醉感。所谓的欲罢不能,犹如人格分裂。作为一名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这种激情冲动显得特别阴邪,她原本从未想到会有这种心态,但由此她也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暗色形象呼之欲出。

    某次,他们又去吃甜橙寿司,他主动拉了她的手,她仅是微微推脱,便顺从了。然后拉手的方式又变了,他用小指头勾住她的小指头,这是情人的手法,暗示他想与她的关系更深入,她没拒绝,让他勾住,像一个可怕的出轨故事,任由其发展下去。

    他有些得意地说,换一换吧!

    什么?

    让我来做你的救世主啊!

    她笑问,你觉得你更像耶稣吗?

    我是更像你需要的救世主。

    好。我崇拜你。但我们不要去情人旅馆。

    去哪里呢?

    你去给我们租个房子,我们在那里演好各自的角色,好不好?

    他兴奋地说,杏子,你这个主意棒极啦!

    真司的脑袋里浮现出一座圣殿,他以耶稣的形象出现,杏子作为忠实的信徒匍匐在他脚下。纯洁的少妇任由他摆布。可以有狂热的激情,也能体现主奴的关系。总之,要打造这么一个奇妙的地方。

    他找到一个同学,全家正好因要搬到名古屋,一套带院子的两层小楼,租下来是要花点钱,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套房,一次性付了半年租金。

    房子装修得很好,设施齐备,可以直接入住,且离两人所居的公寓只隔了三条街,步行二十分钟即可到达。

    他带她去看了,问她的意见,她说,院子里那个十字架看起来很壮观,看上去像青铜铸造,有两个人高啊,这家人是和你一样的教徒吗?

    真司说,是的。不过他们是天主教徒,我是新教加尔文宗。

    杏子说,但都是相信基督耶稣呢。

    真司说,这个是。只是具体一些细节观念有差别,详细讲估计你也不感兴趣。

    杏子说,对。你讲我也不听。但那青铜十字架上面光秃秃的没有耶稣,这一点好遗憾。我给你看过我的那个小十字架,被钉在上边的耶稣,他非常帅。

    真司说,帅吗?哈哈,你的偶像肯定在你心里总是不同凡响。

    真司接着走到院子中那竖起的青铜十字架前,踮高脚并拢,正对杏子,展开双臂,贴紧十字架扮演起被钉上去的救世主。

    他故作哀愁痛苦状,引得女人禁不住咯咯大笑。

    梨香最近发现丈夫有些神秘怪异的表现,比如,深更半夜仍在书房不睡觉,有几回她偷偷跑去看,透过门缝见真司来回走动,面色亢奋潮红,口中念念有词,细听是在诵读《福音》书里的一些经文。一次她敲门进去,戏谑地说,真司君,你最近怎么这么用功啊?

    真司忙恢复正常表情,对妻子笑笑,说,作为一个教徒,精读主的语录是应该的,我最近才发现晚上背咏这些训言,会更加领悟基督救世的博大情怀,而且也更容易放进心里铭记。

    他说得一本正经,梨香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真是因为信仰而更坚定狂热了吗?

    还有,真司出差的时间变多了,一去就是好几天,梨香起初没放心上,但某回她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和她要好的女同事打来的,昨晚自己在散步路上,隔着对面街道发现真司和一个女人亲密地一起有说有笑。

    女同事试图跟踪他们,又很快打消这念头,因为担心可能是个误会;不过她今天还是决定拨个电话给梨香,提醒一下她。

    梨香问跟真司一起的女人长什么样,当听完描述,她脑袋如被重物敲击,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瘫倒。

    但她又迅速镇定下来,想,这只是偶遇,作为熟人,偶然同路,简单地聊两句,这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她强制性试图说服自己,起了那么一会儿作用,当她脑袋中浮出板仓和夫的身影,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发现自己也出了问题,一种荒唐却又真实的状况呈现在她面前,自己与和夫,真司同杏子,难道,这比悬念小说还曲折奇特且更不可思议吗?

    她内心最深处藏着一个自己不承认的秘密,和夫、二宫,脑袋里出现的是同一个人,倾注出隐藏的情思......

    二宫曾拉住她的手,使劲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和她脸对脸,她双腮立刻浮起了红晕,怏怏地要挣脱,却显得绵软无力。

    他说,表姐,你是喜欢我的啊,为什么你不敢坦白呢?

    然后二宫不等梨香反应,强吻上去。

    接着......梨香的记忆卡顿住,之后发生的事情似真似幻,既让她亢奋,又使她恐惧。

    全程梨香如坠梦里,结束后,他们都气喘吁吁。

    离开时梨香说,二宫,只这一次,如果你再有这种举动,我会,会,会永远不再理你!

    她本想说的是,我会杀了你!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梨香选择栋居真司是看中他的儒雅成熟,相比如小孩子一般的二宫,她本能地觉得真司更适合与自己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她告诉自己,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再跟二宫耗下去,他比我小七岁,还没长大,果决的斩断对自己和他都是好事。所以最后她答应了真司的求婚。直到举办婚礼的前几天,二宫都被蒙在鼓里,他喜欢的梨香表姐将嫁作他人妇,因此在婚宴上闹场也他变得情有可原。

    洞房花烛夜时,梨香带着有些焦虑的口气说,真司君,我告诉过你的吧?我已经不是处女了。

    躺在她旁边,脑子里还在琢磨先前高见二宫发酒疯胡闹的景象,蓦地听到这句话,仿佛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重重地击打了自己,他干咳了声,表面仍笑呵呵地说,都什么年代啦,我又不是那种思想生活在平安时代的男人。你只要跟我在一起保持我们相互拥有的独一无二,这就行了啊。

    梨香说,真司君,做了你妻子,肯定只能忠诚于你啊,但你也不可以在外边乱来哦。

    真司说,当然,因为这是对等的夫妇共同遵守的义务!

    在杏子和真司制造的“圣殿”里,他们各自扮演着对应的角色,在那入戏的时段,双方非常受用开心。回到家,却又是另一种光景。

    杏子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腹,忐忑焦虑情绪萦绕,落到现实,啊,她心中奔涌出的下贱的悲哀,从一种依赖似的受虐快感转化成强烈的自责。面对和夫,只能极力掩饰,不能表现出异常,若让他察觉一切就完了!所以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很多时候会用一种讨好的口气与和夫交谈。

    真司的召唤又是无法拒绝,牵着自己必须服从他,在二楼的卧室,铺开的八叠榻榻米上,杏子跪下,仰望站立的真司,那是她心里的耶稣被投射到现实的形象。

    两具身体慢慢融合,舌头舔到彼此的要害,还有脚丫子,覆盖的亲密的火焰,闪烁扭曲,会被钉上十字架,做货真价实的基督救世主。

    她捆住他的双手,把他挂在天花板上特意设定的一只钢制挂钩上,用绵软的彩色皮鞭轻轻抽打他。

    他笑着,脚在虚空里并拢,说,杏子,你蹂躏践踏我,我却要宽恕你,因你是我的羔羊,你必归服于我,膜拜于我!

    她于是丢掉鞭子,匍匐下身,带着虔诚悔悟者的口吻回应,又将他放下来,接着,两人心满意足......

    但真司没有真正和杏子发生关系,可能是因为她有孕在身,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与她更享受角色扮演的形式过程,这也是两人之所以会走到一起的本质原因吧。

    当梨香偷偷跟踪真司到了他们幽会的地方,确证了那个女人果然是杏子,看着他们进入带院子的小楼,她脚钉在了地上,不敢闯进去,她在马路对面一棵法国梧桐后呆立许久,才转身失魂落魄地慢吞吞离开。

    和夫将一杯热咖啡递给梨香,看她神色欠佳的模样,不安地问,前辈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梨香坐在沙发中,目光扫向对面墙上挂的结婚照,镶嵌在金边相框里的夫妇灿烂微笑,甜蜜依偎,看得她心里一阵恍惚,自己和丈夫也有同样定格的时刻呀,现在全变了。

    也许开始就预兆着会有这种变故;人心从来都是恒定不变的那是做梦,自己不也是一直在变来变去吗!

    接过咖啡,两手圈在马克杯上,吸取热量传到她发冷的身体中。她大口喝了半晌,对诧异打量着她的和夫,才说,周末无聊,真司有事出去了,一觉醒来,感到好空虚,心里突然觉得烦躁,所以来找你们玩啊。

    和夫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可以陪前辈聊天取乐。

    对。我时常会莫名的空虚,就想找个人说说,然后就好了。啊,杏子呢?我怎么没见着她。

    她去超市了,得等一会儿才回来。

    已经三个月了吧?

    什么?

    杏子怀孕的日期啊!

    和夫想了想,说,差不多!

    看起来不明显,我是说肚皮;那么,是已经确定怀孕了吗?

    当然确定啦,在医院也做了检查。前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好像有话外音哦?

    应该是你的孩子吧?

    十一

    天花板上的金属挂钩,现在安装上了真司定购的十字架,兼顾的橡木制品,横向的两端有专门的锁孔与铁链,下端也有可以伸缩长短的绳索,底部是正方形的金属铁盘托起十字架,盘面上有可用钢钉加固的一圈孔洞,羊角锤敲击,将一颗颗长长的钢钉打进木头地板深处,如此完整的定实,玩乐时,更逼真地体验真司被钉上十字架。

    杏子说,真司君,你真会安排,我上次只是提了那么一句,没想你就记住了,特意去定做了这东西。

    真司说,也不是为了你啊,杏子,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使我们居住的“圣殿”更具完美性。

    杏子说,是这样。那么我已经迫不及待啦!请你——我的耶稣上十字架吧!

    她口里开始轻唱一首真司教给她的赞美诗,男人则配合地站上十字架,展开双臂,并拢两脚,俨如穿衣服般,全是按照他量身定做得恰到好处。

    她开始给他拴紧锁链,手脚仔细地锁定与缠牢,虽然他自己也能做到这点,但为了神圣的仪式,必须由误入歧途的羔羊来绑缚救世主。

    末了,杏子退后两步,仔细欣赏新买的十字架和上面光身子的真司,禁不住拍手欢呼她说,太完美啦!

    杏子眼中有了狂热和疯癫的表情,真司看到后认为她是因为太高兴而强烈的激动,他说,今天是你最满意的时候吧?

    杏子说,真司君,我觉得我喜悦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我,希望,这变成永恒的瞬间,不再流逝。

    真司说,是的。我们的“圣殿”和十字架会长长久久!

    杏子说,但我想让你永远呆在上面。我想要收藏你和这个十字架!

    真司说,什么?杏子,你发疯了吗?这只是角色扮演,你清醒一点!

    杏子说,你不是说要成为我的救世主吗,真正的只属于我的基督耶稣,她手里抓起了那只沉甸甸的羊角锤,脸上泛起红晕,嘴里发出真司从未听到过的尖锐的嬉笑。

    他大声喊,杏子,你入戏太深,走火入魔了,赶紧清醒过来,这只是游戏扮演,只是满足我们的乐趣,你不能当真事,快,醒醒,明白了吗!

    真司君,你为什么喊叫,为什么说这是游戏,是你反悔了吗?你是我的耶稣啊,你不能欺骗我。在十字架上做耶稣是理所当然,你不是这样给我说过吗?我现在很认真,我要奉献给你,我的主,成全我们的梦想!

    杏子捡起刚才没用完剩下的几颗钢钉,一手举着羊角锤,一手抓着钢钉,逼近吓得已经快要尿裤子的真司。

    杏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但似乎又是因为被不断的暗示鼓励,才成了此刻的模样,从量变到质变,达到最终疯狂的程度。

    她虔诚地说,我会仔细钉的,主啊,你赐给了我神圣之光,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真司用尽最后的气力喊,我错了,杏子,饶恕我,我不是你的耶稣,是和夫,他才是你的救世主!

    和夫这两字一出,杏子如被电击,全身震颤起来,接着,她瘫软在地板上,眼睛里的疯狂消散,愣愣地左顾右盼,见到手里的锤子和长钉,慌忙扔掉,再抬头望着真司,慢悠悠说,我这是怎么了?刚才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真司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说,你中邪了,差点杀死我!

    十二

    梨香禁不住还是坦白了真情,让和夫听得张大嘴,却讲不出一句话。

    犹如难以置信的故事投放到现实,梨香说得平静,但她内心却也是错愕茫然。她不敢看和夫,随后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窗外初夏的阳光投进来,照到他们身上,刚才阴沉的天空现在放晴了。他们僵硬的身姿有了热能,跌入低谷的心绪渐渐有所缓和。

    和夫叹口气,提出他要去确证这事,让梨香带路。梨香不同意,表示她还没想好,大家都需要点时间,现在不是彻底闹翻的时候。

    前辈,你是想逃避吗?

    没有。我想冷静地考虑该怎么做对我们最好。

    我也很为难,前辈,你告诉我这消息,我的第一念头是你在给我开玩笑;但你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呢?我又想是不是在做梦,然而心疼的感觉那么强烈,这是现实,我的杏子,和你的真司先生鬼混到了一起。

    梨香说,可我总感觉有不对的地方,他们会不会在做一种仪式,或者游戏,我看见真司开车运去的十字架,那是订购品。他晚上深更半夜还在书房激动地朗诵经文,尤其是马可福音关于耶稣受难的部分。杏子有这些反常的举动吗?

    你说他们订购了十字架?

    对。和真人大小的,这种东西只能订购,专门按照客人的要求制作,一般直接是买不到的。

    那就对了。他们在玩救世主的游戏。我跟杏子也有做过,但没特别去买十字架。但这是夫妻生活时候才干的事啊!他们肯定也......

    和夫讲不下去了,怀孕的妻子居然另寻他欢,原本说好他是她唯一的救世主,竟善变得如此迅速。

    梨香说,真司是基督徒,杏子也是吗?

    和夫苦笑,说,不。她是耶稣的粉丝,她将耶稣看做她的偶像般的完美男性。现在现实里她寻找的丈夫,或者说爱人,必须符合成为她救世主的角色。呵呵,原来是我,现在是栋居真司!

    梨香说,很奇特的心理哦。

    她说这话时,立刻联想到表弟高见二宫,意识到真司一定发现了她和二宫的关系,并没她告诉他的那么简单,仅仅只是表弟对表姐一厢情愿的狂热单恋。真司藏得很深,但对她应是非常不满,所以当遇见杏子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

    他们商量着、讨论着,玄关的大门却咔嗒一声开了,杏子出现在跟前,面色苍白,看见梨香,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她勉强一笑,扬扬手里的菜篮,满满的食材,对丈夫说,请前辈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

    梨香本要拒绝离开,和夫却说,那就辛苦你啦,杏子。

    然后他转向梨香,说,前辈,也请尊夫一起来吧,周末大家正好聚聚。

    梨香盯着和夫的眼睛,看到了要揭开事实,坦白相对的决绝之意。似乎他也在用这种眼神鼓励她,恰如战斗早开始早结束,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做个彻底了断吧。

    杏子身体微颤,低头附和丈夫的话,嗓音却极其微弱。心里怦怦乱跳,感到他们正怪怪地打量她,她与真司的秘密难道被察觉了?她不敢再想下去,疾步进了厨房。

    十三

    全身冷汗的真司从十字架上下来,杏子不停道歉,要用手巾帮他擦,他急忙闪开,心有余悸地说,请你现在离我远点!

    杏子说,刚才我是产生了癔症。真司君,真的很抱歉,求你原谅我!

    她委屈沮丧的表情,让真司又起了怜惜之心,说,你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杏子说,是。但没今天发作得这么严重。因为,我有时候会觉得变成另一个人,但从未伤害到谁。

    真司说,是遗传的疾病吗?

    杏子说,不知道。幼年去看过一次医生,诊断没什么问题,可能跟性格有关系,很少的几次会发生梦游,对正常生活没影响。真司君,这次大约是太投入,因此发作比较厉害。

    真司说,哦。我也有责任,不应让你那么专注,你以后要记住,这只是游戏,我们玩的救世主游戏,游戏、游戏!

    杏子说,知道啦,真司君!

    他们分开后,杏子提着先前在超市买的食物,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心事重重,回忆过去癔症发作的印象,追溯到与和夫的初次见面的第二个晚上,她确定梦游般进了他的房间,事后检查自己的身体,隐私处绽出殷红的血迹,自己作为女性的第一次即如此奉献给了他,那也是强烈的爱的驱动吧?最后抱定决心嫁给了他,认为和夫是她生命中的真爱,和她心中的耶稣基督。然而现在该怎么办?真司已经替代了和夫的位置。我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吗?但我不能控制自己真实的感觉啊。我是个软弱无情的女人,有时我非常讨厌自己,我的无能为力,我的卑鄙。每回和真司幽会后,回到现实状态,她便会生出这类强烈的愧疚与自我厌恶,她想跪在和夫面前忏悔,希望和夫能狠狠地揍她一顿,她甚至计划,或者生下孩子,她即藏进真司租的那栋小楼,永不跨出大门,就当人们以为她死了,她只和真司见面,成为他最忠诚的奴仆......

    杏子回到家发现和夫同梨香在一起,他们奇怪的表情眼神,在她身上探问与游走,她心绷紧,被拆穿了的慌恐生生压抑着。她在厨房听见梨香打电话让真司过来,四个人在餐桌旁面对面,想到这一幕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真司在电话里找借口推辞,梨香加重了语气,又将听筒交给旁边的和夫,听见和夫的声音,他立刻明白了,顿了顿,答应马上过来。

    夜深了,飘起一阵雨,杏子从地板上爬起,房子里已经没了人,她拍打自己的脑袋,又去摸腹部,隐隐有阵痛,她到窗户边,拉开帘子,朝外望,水珠溅到脸上和眼泪汇合滚落。

    先前晚餐时,和夫将事情挑明,真司居然毫不回避,说出很爱可杏子的话,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直接与傲慢,使和夫与梨香措手不及,杏子也是面色惊恐,身体不住颤抖。

    梨香叫道,你发疯了吗,真司君?我们想解决问题,而你作为过错方却还要挑衅,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真司认真地说,梨香,我感到很抱歉,所以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再隐瞒,坦白我的想法,这不正是我要负责任的正确态度么?

    和夫恶狠狠地说,你这是无耻!

    真司说,你要揍我么,和夫?那来吧,我绝不还手!来呀!

    梨香给了真司一记耳光,然后拖着他离开了,她知道如果丈夫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两个男人会发生激烈冲突,和夫应该连杀他的心都有了吧,她必须先把真司拖走。

    接下来,杏子跪在和夫脚前,一个劲儿道歉,请求他宽恕。他转身也要出门,对妻子充满厌恶与鄙视,她却痛哭着抱住他的一只脚,这终于使他忍无可忍,用另一只脚踢了她的头,把她踢晕在地。

    十四

    和夫几天都没回家,杏子自己去了医院,躺在病床上,医生告知她流产了,孩子没了,她没落泪,她是自找的,咎由自取。

    真司来看她,她不理睬,只把脸别过去,听他絮絮叨叨。他讲起和梨香的冷战,实在不行,他要抛开妻子和她生活。他提出我们一起过吧!语调并不坚定,似乎完全为了安慰她才如此表达。他要将她带回“圣殿”,他说,那儿才是你的归宿。

    从始至终,她都没吭一声,等他走后,她才第一次呜呜地啼哭不止。

    接着梨香的出现使杏子有些错愕,羞愧地低头说,我是罪人,但已经受到了惩罚。

    梨香坐到病床边,细声说,杏子你是被真司诱惑,你太单纯。真正犯罪的人是真司!

    杏子说,不。我们是自愿亲近相待,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梨香说,可是他主动勾搭你,且是朋友的妻子,又怀了孕,这是一般男人会做的吗?你居然被他骗了,还替他讲话,他只是玩弄你!

    杏子说,他说了要负责。

    梨香冷笑,说,他也说了要对我负责,就昨天,说对你只是好奇,小孩子做游戏不懂事的把戏哦,他不跟我离婚,明白了吗?你只是他找刺激的一个玩伴,不过他现在对你还没腻味,仅此而已。

    杏子说,请你不要挑拨离间,我与真司君虽然是不伦关系,但这也并不代表我们没有真感情!我完全能体会到他对我的心意,之所以他要对你那么讲,只是为了应付你的不满。我也并不刻意要求他对我负责,我是讨厌我们现在这种关系给你与和夫君带来的伤害,因此感到非常苦闷,我如今又失去了孩子,未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能这需要时间来修补。

    梨香被杏子的思路弄得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她说了句,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梨香懊恼地离开医院去报社,工作了一天,晚上,不想回家,和夫与她一样,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夏夜的街上。

    梨香说,你妻子精神有问题。

    她将早上去看杏子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证明杏子有受虐倾向。

    和夫因为得知妻子流产心里更加重了一层悲痛,虽然是自己踢了她,然而他却在内心更烦她了!她是始作俑者,她怎么能如此简单地要求宽恕原谅?况且她真实的情感已经倒向了真司。

    和夫叹息着说,我现在觉得杏子真可怕!她其实非常执拗,超出我想象,似乎她只是在找她所谓的救世主,当她认为和她匹配,她会义无反顾投入,可是,若新的匹配对象出现,她又将上演新的戏码。可以说这是没长大吗?不过我感到这更接近她的本性!她俨然是这样的女人。这是我这几天恍然明白了的事实。所以真司也不是她最后的归宿。

    梨香说,她只是不成熟吧。

    和夫说,是她的本性,她也无法隐瞒,天真单纯到让人无语。前辈,你觉得她会成熟吗?怀孕了,也不忘发现新的救世主,啊,那该死的耶稣,由她来确定该是谁来扮演,接着便不管不顾......

    梨香说,你太悲观了。人都有成长的时间。

    和夫冷笑,说,前辈,你成熟了吗?成熟后不是更会隐藏了么?

    梨香脸色有些苍白,说,以前我是喜欢二宫,现在却淡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已经放下了。女人并不像你说的这样三心二意。

    和夫说,对不起,前辈,我太激动了,并没特意针对你。你即使喜欢二宫也没什么啊,但你把握了分寸。

    梨香说,看你这么烦我们去喝酒吧!

    十五

    回忆起昨晚的烂醉,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可天光放亮,醒来,炽热的太阳刻在百叶窗上,打着哈欠,微睁开眼,和夫发现同一个被窝里睡着梨香。

    梨香也正瞪眼看他,双方就如见到怪物一般跳起身,才意识到彼此全裸。

    地板上乱七八糟散落着他们的衣服,赶紧找来穿上,两人背着身,说不出一句话。

    与此同时,昨天下午杏子出院,直接去了真司租的那栋小楼。

    她有钥匙,打开门,上到二层那熟悉的房间,从手袋里取出自己的青铜十字架,放在真司订制的大型十字架旁边,她长久地盯住它们发呆。

    我为什么总要一个救世主?她在心里不停问自己。

    血红西洋照进来,杏子将自己锁在了大号十字架上,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笼罩全身,她其实无需别人拯救,她自己就能做到。她在上面呆了一晚,清晨时,她浑浊的意识渐渐清晰,她大笑,声音震得在房间里一阵激烈回荡。

    她起开自动弹簧锁套从十字架上下来,倒在地板上,面朝天花板,眨巴着两眼,继续哈哈大笑。

    之后,杏子给真司打了电话,真司赶过来,她说了她的打算,她要住在有十字架的房子里与和夫一刀两断,她除了真司不想见任何人。

    真司说,你决定好了?

    杏子点头。

    真司说,可和夫会找上门来,他们已经知道这个地方。

    杏子说,他不能强迫我,我现在没了孩子,和他也无瓜葛了。

    真司支支吾吾地说,那我,你知道,梨香,我也不想和她离婚,她,啊,杏子,我想拥有你们两个女人,这样虽然过分,却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杏子说,男人都这么贪心,对吧?

    真司说,只是喜欢。你们两个,我都觉得好。

    杏子说,我没要求跟你结婚啊!你急着坦白,大家说清楚,这也很好。我只要求住在带十字架的房子里,其它不奢望。

    真司面露喜色,说,这事很简单。你住这儿,我也会来照顾好你!

    杏子说,那就拜托真司君你啦!

    真司听她这话似乎有嘲讽的味道,但他并不介意,心头倒涌起浓浓的满足感,因为杏子似乎已经属于了他。

    接下来是二人欢乐的时间,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杏子在游戏中要求主动,她上十字架,和真司对调角色。

    起初他有些疑惑,她却提醒他,你不是说是游戏吗?换个方式,打破原有套路,更有新鲜感哦。

    真司笑呵呵地说,原来如此,你想做我的救世主吗?

    杏子说,不是。我想做自己的救世主。

    真司说,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于是女人被锁上十字架,她说,真司君,请你拴得越紧越好,铁链勒得我越疼我会越兴奋!

    真司匍匐在杏子脚下,他想偶尔这样换换也不错,他亲吻女人光洁的脚面,朗诵着赞美诗,但慢慢他发现自己头脑极剧昏眩,抬眼望向高高在上的杏子,他惊慌地说,啊,你,你,刚才我们吃的甜橙寿司,加了什么东西吗?

    女人静静张嘴无声地笑,没作回答,但从她眼神里,真司看到了两个大大的黑色句号。

    十六

    梨香工作时,一整天都在脑袋里想昨晚在田村酒屋同和夫喝麦芽威士忌的场景,彼此吐露烦恼的心事,有了不醉不归的豪情。记得他们结完账勾肩搭背地离开,老板娘为他们叫了出租车,后来记忆便模糊了,隐约听见司机问他们去哪儿,接着车子启动,最后到了情人旅馆......

    午餐在食堂,见到和夫,两人尴尬地避开。

    晚上下班回家,两人无声地立在电车站台前边等待,保持一米的距离。他们仿佛在比赛,看谁先忍不住主动开口。

    电车来了,人很多,车厢里拥挤不堪,新上的几个男人紧贴在梨香背后,和夫忙插过去护住她,将她围在自己身前。

    梨香抬眼看他,扑哧一声笑了,她说,原来你这么在乎我这个前辈呀!

    和夫说,对不起,前辈,是我做错了。

    梨香说,你做错什么了?以后不要叫我前辈啦,叫我名字。

    和夫说,好。前辈。不。梨香。我昨晚.......

    梨香打断了他,说,我不介意。

    然后她放低声音,将温热的嘴放到和夫耳边,说,我喜欢你。

    他们在中途下了车,彼此似乎打开了心结,欢快地手拉手,俨然情侣,这回是顺理成章的心情,去幽会,吃饭、看电影、住情人旅馆......

    第二天两个人抱在一起裹着同一条被单仍不想分开,梨香想到了二宫,仅是一刹那,和夫脑海里闪过杏子的影子,却模糊不清。一夜的缠绵,两个人似乎找到了新的开始,命运将他们组合。

    和夫大声说,梨香,我们交往吧!我现在不能没有你!

    梨香说,你不介意我比你大吗?

    和夫呵呵一笑,说,我介意你比我小!

    梨香说,我有时会将你想成二宫,也没关系吗?

    和夫说,有点。不过我能理解。你和二宫也来过这种地方吧。

    梨香说,对。那是婚前。

    她的表情有些悲伤,和夫搂紧了她,说,我会让你更多的时候只想到我而不是二宫。

    梨香嘴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说,好。我也尽量不去想他。

    她心中滑过一道利刃的寒光,二宫的血喷溅到了她脸上,那是强迫她就犯的场景,甚至会拍下照片,威胁她要寄给刚结婚的丈夫真司,她哭着哀求解释没用,她气疯了,他扑过来说爱她,不能在一起就活不了,但她手里已经抓到了茶几上的一把折叠式水果刀......于是后来二宫离家失踪了,成为她永远懊悔与怀念的表弟,只有她知道,他再也无法回来了。

    她处理得很干净,这一点她自己都感觉惊奇,至今没露出任何马脚。家里人一直断断续续在寻找表弟,她也在帮忙,但这时候她的心痛会很真实,真实到她时常要做上若干次的深呼吸,才能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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