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21)——第一章第三节 失之交臂
冯纶知道张翼必定会有此一问。他已然胸有成竹,向张翼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方才君平所言,和我的想法基本相同,不过有个关键问题他却没有说明白。那就是,为什么这把弩机,最后会出现在驿馆,以作行刺之用呢?
“从杨平方才所做的陈述来看,丢失弩机,似乎只是个意外事件。然而,要想在守卫还算森严的驿馆行凶,刺客必然要提前做好周密的准备,才能有成功的把握。倘若整件事情确实如我所判断,驿馆刺杀案和丞相刺杀案是同一伙人犯下的,那就更不可能是仓促所为了。这样说来,究竟是刺客已经将汉兴阁盗取弩机作为整个事件中的一环呢?还是杨平根本就是刺客中的一员,有意‘弄丢’了弩机呢?”
陈含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后者更有可能了。哪里会有人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暗中谋划刺杀东吴大臣,却连行刺要用的兵器都要等到最后时刻才靠偷盗得来呢?”
张翼吃了一惊,眉毛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朗声说道:“我马上向赵将军请示,要他给李都护出具左军营文书,请你们成都府派人来主导审理此案,杨平一事我们就不便再过问了。”说到这里,张翼想起素有”成都之狼”之称的范恒,心想若是由他过来审理此案,必然能从杨平口中问出端倪。不过这样的话,成都城里,军、政两家又要有一番龃龉了。
不想冯纶却摇摇头,说道:“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能在七八个人面前,动动手脚就能把如此重要的军械丢给犯案同伙,似乎也不太说得通。除非那七八个人都已经被杨平所收买。不过这种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了。”
张翼一愣,弄不清冯纶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含焦急难耐,忍不住插话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冯大人你觉得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莫非真像你说的那样,这刺客还就是个神算子,一早就认准了要从杨平这里偷盗弩机用来行刺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也许我们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冯纶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见陈含正大睁着眼睛急切地望着自己,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有一种更合理的解释。这把左军营的弩机本来并不在刺客的计划之中。但是当它无意中在汉兴阁被盗,并且机缘巧合地落入刺客手中时,刺客出于某种原因,便用它替换掉了原来准备好的行刺武器。我想这个猜测是目前最为合理,也是最为真实可行的。”
“果然,这样一来,杨平弄丢弩机这一意外事件,就不再是计划缜密的刺杀案件中重要一环。杨平若非故意,赵将军顶多是有轻微的失察,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罪过。”陈含喜形于色,兴奋地手舞足蹈。
张翼却十分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皱着眉头,问道:“冯部丞,你是说有人故意要陷害左军营,陷害赵将军?”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过也许仅仅是因为左军营这把新型弩机比刺客之前选用的武器更为趁手吧。这个还需要我明天去军械司一趟予以确认。不过话说回来,将军麾下什长杨平,在这件刺客案中应该是无辜的。若不然,他怎会蜗居在军营大帐之中,等着我们瓮中捉鳖呢?我想将军没有必要让杨平在军法司里吃太多苦头。”
冯纶为了把案件所有的可能性都讲清楚,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说到最关键的结论上。张翼这时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个自然。只要他不是刺客一伙儿,我也只能看在他从军十余年屡立战功的份上,对他从轻发落了,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倘若他真的是刺客一伙,犯下如此重案,我怕我们整个左军营,甚至赵将军和我本人,都会受到牵连,从此再也没有脸面在成都立足了。”
陈含高兴地拍手笑道:“我就说嘛,赵将军英明神武,他的麾下怎么会有人去当刺客呢。”
不过聪敏如张翼和冯纶,心里却依旧蒙着一层阴影。久在宦海之中摸爬滚打,这种事情一想便会明白。即使单单弄丢弩机一事,就已经让身为左军营主将的赵云贻人口实。李严和射坚一定会借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在本就悬而不决的蜀郡都督一事上,让赵云落了下风。想到英武如赵云,竟也因为战场之外的事情而累及声誉,甚至还会受到中都护府的公开申斥,二人心里都有些闷闷不乐。只是碍于陈含和姚广在场,不便细说罢了。
按照蜀汉军制,行政府衙和军事营寨互不统属。成都府若想要进一步审讯隶属于左军营的杨平、贺奔等人,首先要取得中都护府或者蜀郡都督府的签押文书。冯纶心知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即使能最终从永安李严那里拿到核准,至少也要拖个十天半月了。何况在冯纶看来,杨平丢失弩机一事,完全是个无关紧要的意外。否则的话,整个刺杀计划就显得太滑稽可笑了。
那么,在驿馆行刺的刺客,他本来计划用作行刺的兵器,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另外,在相府刺杀案中,有人预俯在屋顶上杀人灭口,他所使用的也是一把弩机。那么这两把弩机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或者,它们本来就是同一把弩机?种种线索依旧如纷乱的麻线一般搅在一起,看来明天无论如何都需要到军械司弩机坊去拜访一下那位著名的“弩痴”太史锋和他的副手唐令,才能解开这些谜团了。
头脑之中思绪千丝万缕,冯纶绞尽脑汁却还是难以将它们汇成一条明晰的线。他不禁对自己有些失望,甚至是有些沮丧。他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仅仅是初次办案,就不知好歹地在府令马谡面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过稚嫩了。
和张翼告辞之后,冯纶带着陈含和姚广离开左军营,回成都府向马谡汇报案情。三人心中各有所思,一路无话。姚广本来认为自己三人之中最为年长,因此虽然冯纶官爵更高,但是初次办事,主心骨还是自己这种久在衙门中办事的人。不想在真遇到大场面之时,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一毫表现的机会。他像所有庸碌众生一样,潜意识中并不会把这种失败归咎于自己,而只会觉得不过是被别人抢了风头。这个想法,让他从心底深处对冯纶产生了一丝怨恨。当然,沉湎于案情推演的冯纶和心思单纯的陈含,都没有注意到姚广的异常情绪。
三人到达成都府总衙之时,天已近晌午。冯纶下马,从怀中掏出北部丞的令牌,递给衙门口的守卫核对。冯纶一鸣惊人,被威严赫赫的马谡破格提拔、连升几级的光辉事迹,早已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成都府。守门士兵见眼前这位方正严肃的青年人,正是让大伙儿满心欣羡的新任北部丞冯纶,自然客客气气地将冯纶引进衙门里。他吩咐门房给冯纶三人各上了一杯茶水,这才转身到内堂去通报。
没过多久,这名士兵就一路小跑地回到了门房。他满脸堆笑,回禀冯纶道:“府令大人有请几位到内堂书房一叙。另外,府令大人还说了,只要事关刺杀案的进展,冯部丞以后可以不用通报直接到内堂去的。”士兵呵呵一笑,接着恭维道:“恭喜冯部丞,被府令大人如此看重。您可要知道,整个成都府中,可只有您和咱们范府丞能有这样的破格礼遇。就连李府尉和刘都尉,他们都不能不经通报直接到府令大人的内堂去呢。”
“看来这冯纶在马谡心中的地位,反倒在李盛和刘成之上了。”姚广砸了咋舌头,心里泛起了漪澜。
冯纶起身,跟在士兵的身后,绕过假山,穿过长廊,径直来到衙门内堂的书房前。这士兵在书房前两三丈处便停下来不敢再往前一步。他恭恭敬敬地对冯纶说道:“府令大人就在书房里,几位大人请进吧。”
冯纶道过谢,迈步上了台阶。一个原本懒洋洋倚在书房门边闭目养神的铁甲武士,忽然微微睁开了双眼。从他那上下眼皮之间微小的缝隙中,射出来刀锋一般的杀气。他左手握住刀鞘轻轻一抖,腰身上那柄将近三寸宽的腰刀便激射而出,又在恰好一半刀刃冲出刀鞘时停了下来。露出刀鞘外的刀锋寒光夺目,和这名武士一般,弥漫着无限的杀意。这铁甲武士却依旧懒洋洋地半倚在门柱上,眼睛似睁未睁。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冯纶知道,这人是在成都府内职衔仅次于范恒、李盛和刘成三人的军司马——张休。
“是冯纶来了吗?让他们进来吧。”书房里传来了马谡的声音。
“请冯大人和这位军头先卸了刀剑罢。”张休听闻,一边轻轻推开书房木门,一边对冯纶说道。
冯纶和姚广依言解下佩剑佩刀,并将刀剑立在一旁的石墙上。
张休左手腕再轻轻抖动,那柄宽刀便回到了刀鞘之中。他双手抱胸,闭着眼睛又倚在了门柱上。
冯纶向张休微微一点头,迈着大步走进马谡书房,陈含也紧紧跟了进去。姚广犹豫了一下,见张休没有说话,这才大着胆子跨过书房门槛。
马谡,这位只有三十四岁的年轻的成都令,此时正在书房里飞快地翻阅着几卷竹简。作为蜀汉都城治所,成都府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各大衙门发来的文书和抄件。蜀汉各部院的命令,都需要通过成都府来实施落实,治下东西南北四个分衙门,又有许多民事向上呈报,事务极其繁杂。不过马谡并不是个按部就班之人,对于不合理或者不重要的条令,马谡往往批语驳回,不予承办,因此惹得许多衙门不高兴,联合起来上奏弹劾他。对此,马谡倒是安之若素,依旧按照自己的作法,只处理那些他认为重要的事情。那些衙门本来就没有什么要紧事,见马谡如此态度,又有诸葛亮的丞相府在背后为其撑腰,后来便渐渐不再做纸面文章了,非有要紧事不发往成都府衙,倒真的令成都府的办事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诸葛丞相对马谡这种务实的态度很是褒奖了一番,并且多次当众赞赏马谡是大汉复兴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几卷竹简,是成都最近几个月以来所发生的治安民事案件的汇总。列在竹简最前的一卷,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内刚刚发生的两件骇人听闻的刺杀案,以及汉兴阁连续失窃案。这三件事,不仅关系着丞相和使节的安危、益州人民的安居乐业,更要命的是都在朝廷和民间有极坏的反响。马谡这一段日子里正着手解决这几起案件,若是事情办得出色,他进入丞相府当参军一事自然就再无非议了。
竹简中零零散散,还有许多在马谡看来完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列在其中。比如有人举报城北富商张公子向前北部丞糜亮大量行贿;有人声称宵禁前后多次在丞相府侍曹庞宏府邸周围看到过鬼;还有人举报后将军刘琰国丧期间违背律令、花天酒地。
马谡不耐烦地将这些篇章快速翻过,随手将竹简扔到几案上。
然后,他才抬眼打量一眼冯纶,淡淡地问道:“冯纶,去左军营调查得如何啊?”
目 录:最后的汉歌 第一卷 暗涌 全目录
如果您喜欢这部关于三国的小说,喜欢后英雄时代的人生百态、生死搏杀,您可以关注作者,或者简单地点个赞以示鼓励。您的支持是我创作最大的动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