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

1

角落沾满灰尘的老式冰柜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连接电源的破旧发黄的电线上沾满了点点的血迹。玄关处的地毯上一滩鲜血宛如梅花盛放，散发出腥臭味。灰白墙壁上溅上了红色的血液，像一幅诡异的抽象画，一条条细细的血流由上往下流淌，直至最底下变干涸。地毯的不远处躺着一个人，具体说躺着一个死去的女人。她的头上血肉模糊，引得苍蝇在旁边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音。她的眼睛怒睁着，嘴巴张大，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她的四肢僵硬地扭曲着，沾满鲜血而粘成一片的头发散在地上，失去原有的生命力。尸体的旁边是一把小斧头，锋利的刃上也沾上了血，清冷的银色映着这鲜热的红色，愈显得这锋刃的残酷和冷漠。

晓峰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面，一如往常他回家那样。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鼻子，眉毛紧皱，但是眼睛里面却平静无波。然后他又习惯性把手指放在嘴巴里面啃咬着，右腿慢慢地抖动着，一会又像想到什么似得面露微笑，一脸得意，宛如调皮捣蛋后的小孩。

他望向尸体方向，神情轻松，慢慢呼出一口气，语气轻快地说道：“妈，你不是老说累吗？现在让你休息了，你高兴吗？”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又变得恶狠狠的：“你不是老说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变得现在这样的，你再也不用这样委屈自己了。”说着便拿起旁边的一个塑胶凳子丢向尸体那边。

晓峰慢慢地走进厨房，拿了一块抹布和一个拖把出来。他蹲在墙壁旁边，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擦着上面的血迹，黑红一点一点变成浅红直至变成灰白。地上的血迹也慢慢被拖把拖干净。一桶清水慢慢变成黑红一片。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变成这一桶发着臭味的脏水，一点点被倒进厕所，通过一条一条管道，不知流至何处。晓峰处理好地面上的脏污后，从房间拿出来了一个单被，把尸体包了起来，然后打开了冰柜，把尸体抱了起来，塞了进去。尸体有点太长了，晓峰又拎起了斧头在膝盖处用力锤了下去，只听一声骨头的碎裂声，尸体随着掉了进去。晓峰把斧头丢在一边，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然后盖上了冰柜。

正当晓峰想拿拖把继续拖干净余下的血的时候，门铃声响了。晓峰神情一凛，眼睛垂了下来，嘴巴紧闭，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来。

“晓峰，晓峰，你在家吗？我想问你借个酱油，我家里没有了。”门外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阿姨，你等一下，我现在拿给你。”晓峰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没一会拿了一瓶酱油出来，半开着门递给站在门口的李阿姨。正当晓峰准备关门的时候，李阿姨又开口问道：“晓峰，好久都没有看到你妈出来了，是回老家吗？”

晓峰敷衍道：“前几天家里有事，就回去了。”

“你家里是砍排骨吗？我在家里都听到声音了。”李阿姨一脸好奇地发问。

晓峰的心一沉，眉毛皱了一下，心里的恶意不断往上涌，脸上还是一派温和：“最近天气不是有点干吗？我妈让我自己煲点汤喝一下。”

“晓峰，你妈真的对你很好，回家了还在担心你……”

“李阿姨，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要不然等一下汤干了。”晓峰连忙打断，还没有等李阿姨回应，就关上了门。脸立刻变得阴沉带着残忍的笑意。他嘲笑般地自言自语：“妈，你看你多伟大，人家都说你好，你又该在我耳边说，‘你看我对你多好，要不是你，我至于现在活成这样吗？’真是笑话，凭什么你对我好，我就得接受。”

晓峰重新冲刷着房子，直至完全没有了血迹和血腥味。做完这一切，已经到晚上8点了，外面早已星光点点了。晓峰疲惫地坐在阳台边。晚风送来了楼下的嬉笑声和隔壁的饭菜香。晓峰有点恍惚，他朝着客厅里面轻轻叫了一声：“妈，我们今天吃什么？”没人回应，他才意识到那个给予他唯一的温暖但又压迫着他的人再也不在了。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对着那个冷清清的月亮，哭得不能自已。

2

夜色愈发沉重了，昏昏沉沉的黑色笼罩着，唯有窗户照进来的月色撕裂开了一个口子，让人有些许喘息的空间。晓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看向窗户边。黑暗中的他神情模糊，仿佛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窗户上面挂了一串风铃，晚风吹来，发出“铃铃”的响声，宛如春天的清泉涌出，消融着这片黑暗。

这个风铃是晓峰6岁生日的时候父亲给他买的，那时候父母还没有离婚，晓峰也远比现在要幸福和阳光。但自从父母离婚之后，一切都变了，父亲变得冷漠疏远，而母亲却日益焦虑，把自己所有希望压在晓峰身上，巴不得晓峰一下子就可以当人上人，好让自己灰暗的人生增添不一样的色彩。

晓峰想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他记得父母刚离婚那阵时间，自己的母亲整天都是泪流满面。刚开始，晓峰都心疼地跑过去抱着她，但每一次都被自己的母亲推倒在地，每一次都被自己的母亲都指着大骂：“都怪你，要不是你，我至于过这样生活，我也可以跟你那个死人爸一样潇洒，我怎么就生了你呢？”晓峰每次坐在地上看着母亲眼睛里面的愤恨和歇斯底里的大叫都感到心惊胆战，他感觉到母亲的恨意像一根根钢针，一下一下地扎着，心痛难忍。后来晓峰都麻木地坐在一边，像一个没有感情木偶。面对母亲的指责，他脑袋空白一片，眼睛就呆呆地看着另一边。

在晓峰16岁的时候，有一次模拟考，晓峰因为错了一道基础题，导致成绩排到了年级第二名。晓峰拿着成绩在家旁边附近徘徊了很久。后来他绕到了母亲工作的鱼摊那里，然后躲在了一棵树后面。晓峰还清楚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昏黄，失去炎热温度的阳光洒下来，鱼池泛着粼粼波光，里面的鱼在愉快翻涌。发着光的银色鱼鳞一片一片在母亲的手中掉落，一只因为经常泡水而发白肿胀的手掌正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准备装处理的鱼。她的脸上是客套敷衍的笑容，眼睛里面藏不住的疲惫在这阳光下泛着光。晓峰心生一阵愧疚。对于母亲的辛苦和劳累，晓峰比其他人了解更多。

晓峰背着书包沿着家的路走了回去。他把书包放在一边，把家里的可以做的家务全部都整理好，并煮好饭放在锅里等着母亲回来。他希望自己的母亲也可以放下疲惫，回到家轻松一点。

不多久，响起了钥匙扭动的声音，母亲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晓峰立刻迎了过来，把她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讨好般地说道：“妈，家里的东西我都做完了，饭也煮好了……”

但是晓峰话没有说完，母亲呆板无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次成绩考得怎么样？拿过来给我看看。”

晓峰有点心慌，低着头，眼睛看着地板，结结巴巴地说道：“要不我们先吃饭吧，我等一下拿过来给你看。”

“现在，立刻，拿过来！”母亲厉声说道，语气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晓峰慢慢挪进房间，把试卷和成绩单拿了出来。母亲皱着眉毛接了过去，迅速浏览了一下，看到成绩单上面的名次之后，神情变得铁青，眼睛里面似乎带着熊熊的怒火。晓峰把眼睛看向一边，神情惶恐，生怕那怒火把自己烧得灰飞烟灭。

“第二名？就这么简单的古诗默写，你都能错？你真是越来越有脸了！”

“妈，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下次不会了……”

“下次！”像听到什么难以忍受的话一样，说着便把手边晓峰倒给她的水摔在地上，大声呵斥道：“还有下次，今天你把这首古诗在这里大声读100遍，读完了再睡！”说完便走进房间，留下晓峰一个人孤零零站着，没多久又听到房间里面传来母亲的抽泣声和咒骂声。

晓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久久不出声。然后他的母亲又从房间冲了出来，指着他大声说：“立刻念！”

晓峰拿着试卷，麻木地大声地念了起来。念到后面，晓峰声音嘶哑，嘴里面磨出了血泡，还在大声地念着。他的母亲不知道是觉得厌烦还是心疼，还没有念完100遍，便打断了他：“算了，吃饭吧。”

饭菜已经凉透了，晓峰像没有感觉似得，把饭拼命地往嘴里塞。原来的血泡被磨破了，流出来的血混着饭菜，在嘴巴里面发着腥臭味。

但他的母亲毫无察觉一般，依然云淡风轻地吃着，只是嘴里还带着谴责的语气说道：“下次再也不能犯这样的错，我也是为你好，如果每次都犯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你说你还怎么考上一所好的学校，怎么找一份好的工作。”

当时的那种绝望和麻木，晓峰现在还似有所感。他叹了一口气，转向了另一边。看着满眼的黑暗，轻轻说道：“妈，晚安。”

3

早晨阳光洒了进来，炫目而温暖，晓峰把手抬了起来，放在眼睛上，阻挡着这一片光亮。外面的喧闹随着阳光也涌了进来，小贩的叫卖声，跳舞的音乐声，邻居下楼的嬉闹声……各种声音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面互相推挤着，交错着，似乎不满足这小地方，想要挣扎冲上天去。晓峰顿感一阵厌烦，想打开窗户朝着下面的人群大骂几声。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在床上翻转了几下，就起来了。

他把窗帘拉了下来，房间重新变得阴暗起来。

他走了出去，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放进嘴巴里面啃咬。他眼皮耷拉着，神情委靡，但眼睛里面却透出活活的生机和莫名的亢奋。他重新站了起来，把冰柜打开了，一阵凉气立刻扑面而来。晓峰眼里散发的兴奋愈盛，嘴巴微微咧开，双手都轻微颤抖起来。他把冰得僵硬的尸体抱了出来，放在了沙发上。发青浮肿的尸体因为温度的变化散发着白色的雾气。包在尸体外的被单变得僵硬，原有的花纹模糊不清，四边原有的流苏变成了一根根锋利的冰柱。

晓峰坐在沙发旁边，用手指轻轻戳着尸体，右腿愉快地抖动起来。坐了一会，晓峰又站了起来。他的肚子有点饿了，他随手拿了一把钥匙，锁好了门，就往楼下走。

今天的天气很好，澄净的碧空上偶尔飘过泛着金色的云。晓峰拿着钥匙一晃一晃地走着，钥匙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还没有走到市场的位置，平时最喜欢欺负晓峰的大壮走了过来，神情嚣张，看到晓峰后眉毛往上一挑，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了。正当晓峰准备走到他旁边，他走上前，用肩膀撞了上去，手上拎着的豆浆和包子顺着丢在地上。他立刻用手揪住了晓峰的衣服，语气凶狠地说道：“撞到别人，不道歉！你想干嘛！赔钱！”

晓峰没有说话，他今天心情不错，不想为这样的人毁掉自己的愉悦。他用力地把大壮的手扯了下来，准备继续向前走。但大壮却不想放过他：“还想走！又想去找你妈来帮你？像你这样的妈宝男，还是回你妈的肚子里面做一个宝宝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什么！”晓峰此时有点生气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不就是那个整天粘着妈妈的小宝宝吗？连吃个饭都要妈妈做决定的好孩子吗？怂包！”

晓峰听到这里，脸色铁青，心里一阵烦躁，他弯下腰，从摆摊的小贩那里拿起一个木头凳子便挥了过去。大壮顿时头破血流，晃倒在地上。晓峰不解恨一般，还拿起了一些蔬菜狠狠地丢在他的头上。旁边的人看到，全部逃开，躲在了一边。看到大壮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才停住了。晓峰原先的心情被破坏了，他也不想在去买早餐了。他转身回家了，走了一段距离，还隐约听到大壮“你给我等着”的声音。

晓峰又重新坐在了沙发旁边。尸体因为温度升高变得软绵了一点，但却开始散发出腐烂的气息。晓峰毫无察觉一般，他把尸体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握着尸体的手腕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头，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他对着尸体轻轻说道：“妈，你也觉得我做得很好对不对？你好久都没有这么抚摸过我了，我真的很开心。”

正说着，门突然被撞开了，外面传来了大壮的声音：“就是这里，他刚才把我打伤就回到这里的。”

外面的人都冲了进来，但被眼前的诡异一切都吓惊住了。其中一个警察反应过来，拔出手枪对着晓峰说：“你涉嫌杀人！放下手上的一切，跟我们会警察局调查！”

晓峰诡异地笑了笑，举起了双手，还对着尸体温柔地说：“妈，你看，我成功毁了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