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要报警。”
徐青是第一次值夜班,帮同事的忙。她是市局唯一的女法医,刚毕业半年,在这样一个很少遇到大案的小城市,徐青的工作是比较清闲的,完全不比自己在省里实习的时候忙碌。这天晚上同事的孩子病了,不能值班,徐青一个单身,就理所应当的被找来代班了。
“您好,请说出您的位置,所报警内容。”徐青希望用自己的平静让报警人也冷静下来。
“我,我在枫树家园,7,7号楼,我妈妈变成了螳螂,你,你——”听声音,报警人是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女孩。
“嗯?您好,请问您报警的内容是?”徐青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怎么会,怎么会接到这样的报警电话。
“我妈妈变成了螳螂。”里面的女孩子又说了一遍。
“呃,小妹妹,报警电话不可以随意打噢,你这样会违法。”徐青想肯定是一个小女孩在恶作剧,一定要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小女孩沉默了片刻,挂了电话。
徐青心下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继续值班。
“谢谢你啊小徐,昨晚没什么事吧。”
“别客气,没事,不过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枫树家园——”
“啊,是那个女孩呀,报警几次了,教育过了也不听,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同事说着指了指脑袋,示意小女孩可能有精神问题。
徐青一阵迷惘,听那女孩的声音好像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呀,哎,还是不想了,从一个电话里哪里能判断那么多。和同事交接了晚班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周六的上午让人慵懒,徐青慢悠悠地走到离家不远处一个早点铺子,叫上一碗豆腐脑,慢慢地喝着,想着周末该怎么安排,本来是要昨天晚上想的事情,推到早上,眼看这么明媚的一个上午就要在消磨中消磨,徐青感慨,工作之后的生活节奏,真慢呀。
徐青是在一阵电话中醒来的,毕竟是值了一夜的班,虽然没什么事,徐青的午觉也一口气睡到下午四点,手机里好朋友夏兰在屏幕上欢快的跳跃着,正符合她开朗的性格。徐青一度觉得像夏兰这样活跃的人,怎么能做的了心外科医生。夏兰是徐青的大学同学,同属法医系,可是在上研究生时,成绩一向不错的徐青选择了保研,而曾经贪玩的夏兰竟然选择考研,还转了专业,考去了更难的心外科,一改随意的个性,成了一个很是不错的心外科医生。
“喂?”徐青慵懒地深深胳膊。
“怎么才接电话啊,找你有事呢,在干嘛啊,不会是约会吧?”夏兰喷出一股八卦的气息。
“说说你是怎么做心外科医生的,一副八卦又轻浮的样子,病人可要担忧了。”徐青笑呵呵的回她。
“嘁,猜你个单身汪肯定在家,我报了名明天去社区服务,你一起吧,然后我们一起去逛街怎么样?”
“你社区服务要一个上午吧,我去能做什么,不要想着和我聊天,服务就专心服务。”徐青想着这家伙一定有别的阴谋。
“哎呀,我这么认真工作,敬业爱岗,诚信善德的人,怎么会在义务服务期间和人闲聊呢。”夏兰在做了心外科医生以后,不光手下的手术刀快,嘴巴也越发的快了。
“嗯,所以,你到底什么事?我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做,明天可想听听课呢。”徐青报名了一个心理咨询师培训课程,周末的时候会花一天学习。
“知道你爱学习,所以才要你一起嘛。社区服务也有心理健康这一项,我就想到你了,已经替你报了名啊,你那个心理咨询师的课程不是要求300个学时的线下咨询吗,这个也算是给你一个实战演练啊。”夏兰好像分分钟在为徐青考虑。
“呵,你倒是会计算,我课程上要求的线下训练是做线上指定的任务,不是自己随便决定一个,不要一副专家的样子。”徐青甚是无语,不过又马上接口道,“我去就是了,你不要再扯别的了啊。”
“嘻嘻嘻,就知道你会五体投地的赞成哒。”夏兰开心地提高声音。
徐青挂了电话,又闭眼在温暖的被子里窝了一会儿,冬天的周末,最舒服的地方,还是床啊。
第二天早上七点,夏兰的车就在徐青的楼下叫了起来,徐青头一阵膨胀。
“我说,你是为什么来这么早,社区服务要趁天黑吗?”徐青匆匆洗完下楼,起床气咕噜噜从胃里散发出来。
“不是不是,过来接你吃早饭嘛,我,我给我们社区服务的领队说了,一定得找到一个心理咨询方面的志愿者,怕你不来嘛。”
“你?你像是这么惧怕上级的人?还是我像是那种食言而肥的胖子?”徐青满腹狐疑。
“嘿,嘿,你最好了,就是我瞎紧张。我们领队,就是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骨科的大长腿……”夏兰有些不好意思。
“噢——”徐青终于了然,夏兰这是用好朋友给目标对象献殷勤,支持一下。
枫树家园。原来夏兰要服务的地方设在枫树家园。徐青觉得很熟悉。整个上午夏兰和她的大长腿都很忙碌,徐青却很闲,承认自己头疼脑热、腰酸背痛是容易的,要当着街坊邻居同一小区的其他人表示自己心理需要疏导,可不容易了。徐青的位置也很偏,漂浮在所有社区服务医护人员的边缘,像是深海上漂浮的浮标,和水下的主体若即若离。期间来过几个要求徐青提供网瘾戒除建议的家长,徐青给他们一些建议,比如常用的认知疗法、系统脱敏疗法和代替疗法,说了说家长应该在孩子戒除网瘾的过程中如何做,就没有其他需要她说话的地方了。可是徐青觉得自己说话的几分钟,也很无力,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些家长的急于求成之心,推断这些家长在家庭教育中的失职失责。人所谓成瘾,哪里可以像是这些人想象的那样,用一些粗犷的方式,或是速成的方式可以戒除的。内心,或是精神上的事情,可不会像饿了吃饭就行,半个小时立竿见影。
徐青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手脚因为没有活动而有些发凉,不过还好今天阳光不错,初冬的太阳抚摸着徐青的脊背和脑袋,让她有一种被爱的恍然。角落里一双眼睛看了徐青很久,徐青没有注意,还享受着太阳照射的温情,这双眼睛很是踌躇,要过去问那个姐姐吗?
徐青决定站起来走动走动,背虽然被太阳晒的暖和,可是脚却越来越凉,反正自己这里也无人问津。甫一起身,看到不远处好像有个人在看她,嗯?徐青很敏感地想,她可能是有什么想要问她的?觉得难以启齿,或是不信任自己?徐青径直走过去。
“小妹妹,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徐青走到花园后面的角落里,看到了那双窥探自己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眼睛很大,很消瘦,脸上有种睡眠不足留下青灰。
“嗯——嗯——”女孩张开口,却是隐约的支吾声。
“没有关系的,想说什么都可以,也可以在这里悄悄和我说,你看,暂时没有人去我那里咨询哦。”
“姐姐,你是不是可以知道人是怎么想的,我有看过心理方面的宣传册的。”
“嗯——是可以推测,不过不会是像我们看到的东西那样具体明白。小妹妹,你想问我什么呢?”
“我想问问,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妈妈会变成螳螂,那时候我想躲起来。”女孩大大的眼睛里有些憧憬。
“啊!是你。”徐青轻呼出声,吓了女孩一跳,“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不是打电话报过警?”徐青心下有些混乱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这女孩或许有心理问题,这样直截了当怕是会吓到她。
“是我啊,怪不得听姐姐你说话就觉得熟悉,姐姐你是周五接电话的警察吗?”女孩思路清晰,除了有些怯懦,并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表现,也没有被徐青的直接吓跑。
“嗯,是,那天我帮别人值班的,今天也是给朋友帮忙,来这里做志愿者,如果你需要问我什么,可以直接和我说哦。你说你妈妈会变成螳螂,是周五晚上的事吗?”徐青决定开诚布公,并且相信女孩的说辞,然后慢慢询问女孩说她妈妈是螳螂的原因。
“姐姐你相信我说的?我知道胡乱报警是违法的,我没有胡乱报警。那天妈妈真的变成了螳螂,之前也有过,我很害怕,所以才报警的。”女孩的眼里闪出光芒。
“哦,这样,那你妈妈每次变成螳螂会持续多久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很久,我说不准。都是晚上,我很害怕,睡不着觉。”女孩的思维有些混乱。她或许是亲子关系不和谐导致的睡眠障碍,徐青想。
“那妈妈变成螳螂的时候,一般是你躺下睡觉之前还是你躺下睡觉之后?”
“第一次是我睡着了,夜里我醒来看到妈妈变成螳螂了,后来都是我睡着之前,所以我总是睡不着,很怕。”
“你是和妈妈一起睡吗?”
“嗯。”
“你爸爸呢?”
“我不知道,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我没有爸爸的印象,照片也没见过。”
“那你有没有问过爸爸去哪里了?爸爸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过你吗?有没有亲人告诉你什么?”
“不知道,平时就我和妈妈住,没有和什么亲戚来往,好像是我小时候,有一次妈妈的姐姐从老家来看我们,说爸爸去世了。”
“没有说原因吗?”
“说生急病去世的。”
“你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我每次问妈妈爸爸的事,她都会生气,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晚上会变成螳螂……”女孩声音有些颤抖。
徐青有些犯愁,女孩的睡眠障碍是因为妈妈,而妈妈的变化可能是因为爸爸,不清楚原因,要怎么帮助女孩呢?
“小妹妹,你在哪里上学呢?”
“一中。”
“功课怎么样,上课会不会很累。”
“以前我成绩很好的,妈妈很开心,可是有好久了,上课总是很困,老师上个星期还让我请家长了。”
“要不你和妈妈说一下,你们分开睡?”
“家里就一张床,我从来没有和妈妈分开睡过。”
“噢,要不这样,姐姐送你一张小床,你可以和妈妈在不同的房间休息。”
“害怕。”
徐青有些犯难,怎么才能帮助女孩呢?她的睡眠障碍明显是因为妈妈,心理疏导当然是需要的,但是营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才是基础,不然很难有实质性的改善。
“小妹妹,这是我的电话,害怕的时候可以打给我,不要报警了。”徐青先这样处理。
“……”女孩眼里涌动着感激,却没有出声。
“哦,对了,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程又琳。”
徐青陪夏兰逛完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吃过饭回到家已经是九点,整个身体疲倦透了,一进门就踢掉鞋子歪倒在沙发上。下午和晚上徐青有点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程又琳的事,知道了她的名字,是不是可以了解更多她家的状况,好帮助这个无助的小孩。还不待徐青缓过劲儿,电话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陌生号码。
“喂?您好。”
“姐姐是我。”程又琳的声音。
“哦,你妈妈她……”这会儿又变成螳螂了?这才九点多,程又琳应该还没到睡觉时间,那么程又琳可能不仅仅是睡眠障碍,还有妄想症。徐青在心里迅速地盘算着,程又琳既然愿意打电话找自己,可见对自己已经初步信任,那么自己帮助她就比较有可能了,如果真是妄想症,也是很轻度的才对。可是,她说她已经多次看到母亲变成螳螂,这似乎又不像是轻度的表现。
“不,没有,我想和姐姐聊聊天。”
“噢。你上几年级了?”原来是这样,徐青很自然地开始进入聊天模式,开始和程又琳一搭一搭的聊着。
不知不觉,11点的钟声响起,徐青打了个哈欠,一个多小时了啊,自己原来这么能聊,还是和一个陌生的小孩儿,徐青心里暗暗感慨,不过总算不错,在整个聊天的过程中,程又琳除了有些害羞敏感,与其他同龄孩子并无不同。徐青心里过了几遍妄想症的治疗方式,觉得像自己这种话疗,对于程又琳是非常合适的,程又琳应该没有病到需要药物干涉。她妈妈的情况,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一天的九点半,程又琳下了晚自习都会打电话给徐青,很自然的,都是一个小时,和程又琳夜聊成了徐青的一项日常。
冬天越来越深了,眼看就到了一月底,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徐青的工作也忙碌起来,毕竟节假期间的安保工作,警察们是很忙的。这天晚上,徐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程又琳没有打来电话,徐青在局里的时候就在想她,心下有些担忧,三个月了,这期间程又琳的妈妈没有变过螳螂,程又琳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成绩似乎也明显好转,今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徐青担心起来。
“喂?”徐青从未给程又琳主动打过电话,这是第一次,她已经习惯了和那小孩每晚闲聊。这样的闲聊不仅是在帮助程又琳,也是帮助徐青自己,有人陪伴的日子总是温馨千百倍的。
“青青,怎么啦?”自从徐青和程又琳熟起来,那孩子就喊徐青青青,完全不注意徐青大她九岁这个事实,说是这样才像朋友。
“哦,没事,看你今天没打电话,以为发生什么事,问问你。”看来没有发生什么,徐青听到程又琳有些雀跃的声音放下心来。经过三个月的聊天,徐青已经知道程又琳的妈妈自己开了一个小店,非常忙,一个人带着程又琳,又没有亲戚帮忙,着实辛苦。听程又琳讲,妈妈年轻的时候曾出过一次车祸,胳膊受了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干起活来就更不方便了。还有,每次程又琳询问爸爸的事,妈妈的胳膊也会疼的厉害。
“啊,过了时间,对不起青青,对不起,我今天和同学出来玩忘了时间。”程又琳紧张地说。
“哈哈,没事,和我闲聊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怕你有什么事,现在很晚了哦,早点回去,不要让妈妈担心。”徐青轻松道。
“嗯,青青,我们今天期末考试了,我感觉考得挺好,和同学一起出来玩了,没注意已经这么晚了,这就回家,到家了给你发信息。”说着程又琳就和徐青道别挂了电话。
徐青弯起嘴角,年轻真是好,心理恢复地快,还有很多单纯的美好。徐青想起来自己高三的时候,月考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和朋友回家的路上忽然起意去吃宵夜,在广场上一边走一边举着吃,全不顾冬天食物冷得快,就那样笑着吃着,碰到一个夜里练舞的小哥,还跑去搭讪,回到家已经十一点,惹得爸妈一阵担心。二十六岁的徐青开始有了回忆年轻的叹息和感怀。
叮叮叮,徐青刚洗完澡出来,电话又响了起来。
“青青,青青——”程又琳满是害怕的声音。
刚才道别的时候还好好的,发生了什么,徐青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也紧张到了极点。
“妈妈,妈妈她——”程又琳带着恐惧的哭腔。
“你是不是在家,我现在马上过去,你别怕。”徐青只想马上见到程又琳,有些乱了方寸,先找到她再说。
“你,你,会吓到你的,我,我——”程又琳虽然害怕,但是没有一点精神异常的特征,难道她真的看到了什么吗?
徐青穿上衣服就往枫树家园赶,还好是小城市,十分钟就到了程又琳家的7号楼下。徐青这三个月从来只是和程又琳通话,很少见面,从来没有来过程又琳的家,徐青在楼下赶紧拨通程又琳的电话,生怕她已经不能接电话,徐青对自己没有问过程又琳家的住址很是懊恼。
“青青你来了吗?”程又琳接了,徐青放下心来。
“嗯,你在哪个房间,我已经到了7号楼下,帮我开一下门。”徐青因为跑步和紧张,说话有些喘。
“1301,可以进来了。我在门口等你。”
“青青——”徐青一上楼,刚敲响1301的门,门就从里面打开,程又琳瘦瘦的身躯一下抱住了徐青。
“怎么了?你妈妈是不是——”
“啊!别看……”徐青才要往里面走,就看到小小的客厅里,一个挥舞着绿色胳膊的人向门口奔来,头发蓬乱着,看不清脸,小臂上褐色的斑纹,像螳螂的锯齿,爆出皮肤。还不待徐青有任何反应,就看到女人那两颗鼓出眼眶的双眼,黄绿透亮。
徐青,真的,看到了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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