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
我习惯于在同一个时间段,去同一家饭店,点一样的饭菜,和一样的人聊天,说一样的话。
我常去的这家饭店,叫老齐家常菜。老齐今年已年过半百,和妻子开了这家小店。
多年前,我在这里吃的时候,还是一个支在路旁的地摊,后来,城市规划,城管严打,正赶上这附近的店面开始招租,老齐和妻子一商量,盘了下来。
当时的我,还是一个上高中的学生,爸妈忙于工作,中午没饭辙的我总会来到这里,点上一道我最喜欢的豆芽肉丝,要上一碗白米饭,吃的津津有味。
摊子的附近是一片工地,来这里吃饭的也大多都是充满着汗臭味的农民工,夹杂在他们中间的我,戴着厚厚的眼镜,背着重重的书包,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总爱叫我大学生,他们爱喝一个小桶装的散装酒,爱吃撒上一大把辣椒酱的熏豆腐。至今我还记得,一大块的豆腐,才要五毛钱。
再加上一叠花生米,一份普通的家常菜,一小盆馒头,这就成了他们的标准配置。
有时,摊子里也会来几个不速之客——几个穿着官衣的城管——他们总爱这么说,老齐一开始还东躲西藏,后来索性就不躲了,塞给领头的两盒烟,一盒被他分给了身后的兄弟们,一盒揣进了衣服兜里。
临走的时候,领头的还不忘叮嘱一句,“老齐啊,这几天上头要来领导检查,你机灵点!别给我惹麻烦!”
老齐一脸赔笑的说道,“您放心,刘头!我这儿您放一百个心!”
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大学,一别三四年,再也没有去过老齐的摊子,不过,听我爸妈说,老齐两口子盘了个门头房,从游击队变成了正规军。
可是,生意却不如原来了。
附近的房子盖好了,曾经那群叫我大学生的人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围小区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不喜欢老齐的店,嫌弃那里太脏太乱太低档。
几年之后,我毕业了,我忽然想去看看老齐。
老齐看到我,愣了很久,一把抓住我,“你小子!回来了!”
我看着老齐愈加佝偻的身躯和变白的头发,百感交集。
老齐上下打量着我,不住的说道,“你高了,也帅了!”连说了几遍,扭头冲后厨喊道,“孩他妈,出来,你看看谁来了!”
“我正忙着呢!谁啊!谁来了呀!”老齐的妻子从后厨走了出来。
我笑着喊了一声,“大娘,好久不见了,您还记得我么?”
“哪儿能不记得呢,大学生!当时你还是个小孩儿,现在一晃都这么大了。”老齐的妻子脸上还挂着汗水,却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给大娘说,想吃什么,大娘给你做去!”
“还是老样子吧!”
“得嘞!你和你大爷先聊着,我去做了!”
不一会,豆芽米饭端了上来,老齐搬了个凳子,正坐在我的对面。
“大学生,你快尝尝,看看你大娘的手艺变了没有。”
我夹了一大口豆芽,还有肉丝和青椒,塞进了嘴里。
“没变没变,还是那么难吃!”
“你这小子!难吃你还吃!原来我记得你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连菜汤都不剩!”
我放下了筷子,看着他,他也默不作声的看着我。
我能看出他眼神的激动,我也有数不尽的话想问他,问问那些老主顾们,问问他的孩子,问问这些年,他过的怎么样。
最终,我还是没有问出口,我说,“老齐,来点熏豆腐和散装酒吧,咱俩喝两杯?”
“薰豆腐没了,他们领导来检查说不卫生,酒也只剩下瓶装的了,散装酒没人喝,也没了。”
尽管他说的随意,可我还是看出他的落寞,我叹了口气,说道,“没了就没了吧,哪有一直不变的呢。”
几杯酒下肚,不胜酒力的我已经天旋地转了。
老齐说,“我们准备过段时间就不干了,孩子结婚了,儿媳妇也怀孕了,我们就快当爷爷奶奶了。”
“嗯,好事儿,好事儿。”我又斟上一大杯酒。
老齐碰了一下杯子,“干了一辈子的饭店,临了临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说话已经有些结巴了,“老齐,大爷!别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您忙了一辈子了,回家抱抱孙子,享享清福,多好!”
“哎,倒也是,不说了,喝酒喝酒!”老齐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齐把我送出了店,好在离家不远,我谢绝了老齐的好意,慢步往家里走去。
走了一段,我扭过头,老齐依旧在店门口看着我,路灯昏暗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和背后有些发旧的店似乎融在了一起,像极了一张老相片。
我摆摆手,示意他回去。他也摆了摆手,想回应我。
我转过身,却再也忍不住落起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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