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故事征文|深夜团子铺

深夜食堂故事征文|深夜团子铺

六月的天气很怪，小城的气温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 。雨天和晴天交错着，让人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

末班车摇摇晃晃地开着，司机边抽着烟边打电话，聊天的方言盖过了风声，刺鼻的烟味弥漫整个车厢。

‘妈的，抽烟也就算了，开车还打电话聊天，一点职业素质都没有，活该当个公交车司机。’坐在最后一排的阿全拉开车窗小声地嘟嚷着。

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灯，阿全心里郁闷而又烦躁，他想起刚刚下班前老板冲他嚷的那句话。

“有本事你就别做了啊。”

老板当着所有员工的面数落了阿全，起因仅仅是因为阿全在开会时多提了一句工资拖欠的事情。

都月初了，上个月工资还没有发，以往发工资时尽管会延迟，但也不会像这次这样拖欠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有动静。那瘦的像猴子一样的光头老板闭口不提，其他同事也只会在私底下吐槽不满，谁也不敢主动去问。

阿全心里干焦急，他毕业就来到这家公司，从实习生做到小职员，一直没有升过职，拿着基础的工资任劳任怨。小城的消费很高，阿全为了节省开支，在城中村附近租了一个单人间，尽管这样，房租还是花去了工资的一大半。

单人间是那种老房子隔断出来的，二楼厕所是公共的，好在还能遮风挡雨，环境也算安静。只是房东不好打交道，光押金就要了阿全大部分的积蓄，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损坏了房子里的家具，真是可笑，出租房里只有一张单人床，连张桌子都没有。

月底的时候房东来收过租，阿全说让她再等等，自己还没有发工资，房东阴阳怪气地说，“这房子你要是租不起，要租的人还很多呢。”

阿全愤愤不平地想，平时每一次交房租都没有拖过，只是一次你就催的跟催命一样，真是个毒妇人。隔天他就从银行卡里取出最后的两千块钱去交了房租，这原本是他想寄回老家给生病的父亲看病的钱。

现在口袋里面只有十几块钱，如果明天还要不到工资的话，那他就真的身无分文了。

可是今天老板说的那番话让他看不到希望，老板说别人都没有提，就他提这件事，工资晚发是常事，要是不满意就让他别来了。

阿全当场脸就红了，同事在一旁幸灾乐祸。阿全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后悔多少次默默无闻加班到深夜的那些日子。

这日子仿佛看不到头了，冷风吹到他的脸上，他叹了口气。

“咕咕咕。”饥肠辘辘让他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事情。

车上只剩他一个乘客了，空旷的车厢里传来司机的嗓门：“听说桥东那边有家老店，就在桥东巷拐弯尽头，不起眼，但里面的东西味道不错，等我下了班，我们去喝一杯吧。”

打得真久，桥东不是我租房子那里吗？我怎么不知道那里有家小吃店，阿全心想。

到了站，下车。

深夜，路上只有稀疏的身影，路灯发出的橘黄色光影投撒在路旁的樟树叶上，树叶被风微微吹动，下起了鹅毛细雨。

雨水打湿了阿全的衬衫，低沉到极点的他决定去找点东西充饥，他拐进了桥东巷。

巷子里不见人影，但巷的尽头好像热闹非凡，一家名叫“深夜团子铺”店铺出现在眼前。店铺门口支了一口锅，还有一张桌子。一个中年男人在煮东西，另外店里有一个中年女人忙着收拾，想必就是老板了吧。

锅里冒出的水蒸气以及菜的香味扑进了阿全鼻子，他思考了片刻，便走进了店铺。

没有人招呼他，他尴尬地站着，看到了墙壁上有一张菜单，他浏览了一遍，点了一碗最便宜的木耳酸辣粉。

“少葱多放点辣椒不要香菜。”说完便找了一张空座坐下了。

扫视了一眼周围，奇怪的是店铺里只有男食客，三两个坐在一起，聊天喝酒。也是这个点，大家都是刚忙完工作才出来的。

片刻，老板娘端了一碗粉走了过来。

“第一次来吧，我们这里的特色是团子，你没点可惜了。”她用阿全听得懂的方言说道。

“我……”她哪里知道阿全是因为钱不够，唉，没有钱吃东西都要被别人评价。阿全心一紧，叫道“老板，加瓶酒。”

不一会儿，一瓶酒一个小碗就放在阿全面前。小碗里装着四五个金灿灿的团子，团子上浇淋着辣椒油，还有些许葱花，团子冒着诱人的香气。

阿全吞了吞口水，惊愕地抬头看着老板娘。“我没有要团子。”

“免费品尝的，工作一天不容易，快吃吧。”老板娘转过身继续忙活。

阿全闷了一口酒，酸辣粉辣劲十足，他感觉到有点热，鼻尖冒出细小汗珠。他咬了一口团子，外脆内软，香辣多汁，团子馅肉质鲜美。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团子，紧接着一口气把所有的团子都吃完了。果然是手艺不错，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光顾。

“呵呵，哈哈。”熟悉的笑声传入阿全的耳朵，刚刚晚班车的司机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到了阿全的对面。

一股烟味混合着食物的味道直面袭来，阿全撇了撇嘴，心生厌恶，他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酸辣粉。

公交车司机与中年男人边吃边聊，阿全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公交车司机的儿子今年参加高考，成绩马马虎虎，家里在纠结该送她继续上学还是让他去打工。

公交车司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喝到最后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毕竟是我儿子，不管他成绩怎么样，让我做牛做马也好，我也要送他去读书，只要他以后出去，能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就行。”

恍惚间，阿全透过烟雾看到公交车司机脸上深深的皱纹，以及眼里的红血丝，透过这张脸，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司机，而是一位父亲。

烟雾如同乱麻降临到每个人的心头，恐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说不出的愁闷，阿全自己的生活也过得一团糟，他也没有能力再去帮助别人，他能理解也会怜悯，但是这份理解和怜悯对于他人来说是无济于事的，这就是生活。

和老板娘道了一声谢，结了帐后回了家。阿全的胃饱了，心也满了，但是口袋空了。

风吹过潮湿的街道，阿全加快步伐，他望着前方的道路，一片漆黑，看不见尽头，有点像以后的日子。

一夜未安眠，太阳刚冒出头的时候，阿全从储物盒里翻出几个硬币去上班了。没有吃早餐，地铁上，他在想着如何去解决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情。

到公司的时候，光头老板还没来，倒是他和同事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有些尴尬。他毫不介意，在心里把他们一个个都骂成怂包。他们明知道光头老板并不是没有钱，前天，大家都看到他开着新坐骑带着秘书去吃饭。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呢？

他整理了一下文件开始埋头工作，到了下午，阿全拿着饭卡去公司食堂吃了晚饭，望着工作餐，他觉得索然无味，突然有点想念深夜团子铺。

晚上的时候，光头老板来了公司，他把阿全叫去了办公室。

“阿全，你来公司也有三四年了吧？”光头老板似笑非笑地问。

“包括三个月实习，有四年多了。”

“那你也算个老员工了，为什么眼界还是这么低呢？你呀不够成熟，这一点你还比不上那些刚出来的新人。”光头老板的语气重了一分。

阿全心生忐忑，弯腰道了歉。

“别道歉，你不用道歉。”光头老板边说边从屉子里拿出一个信封摆在桌面上。“拖欠你的工资，拿走吧，你可以走了。”

阿全疑惑的看着他，“老板，我…我昨天不是那个意思…是我，真的…”

“员工与公司之间最需要的就是信任，在公司紧张的时候，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让我放心呢？我还怎么指望着以后你为公司勤勤恳恳的出力，你这种人啊，只能同甘就不能共苦。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临阵逃脱了，还不如现在卷铺盖走人。”

阿全紧紧的握着拳头，他觉得这些话就像在打他的脸，光头老板太小题大做了，他把自己的尊严踩在了地上。这么多年他为公司付出了这么多，现在，他反过来说自己不值得信任，真的太可笑太过分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员工，一个在公司有可有无的人，在他们眼里自己干的那份活，随便哪个新人就可以顶替。还是能力不够，所以人也不够重要。

他快速的收拾好东西，正式的告别了这个公司，告别大学毕业就来到的这个地方。他在街上瞎转悠，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新工作。小城虽然面积不大，但发展很快，在这里找工作真的太难了，一个坑一个萝卜，大家都有自己的专属岗位，坑空了，立马就会有萝卜跳进去填补。人人都需要赚钱，都需要工作，都需要生活。一旦你脚步慢了，就落在后面了。

人永远不知道明天的太阳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安逸的生活什么时候就会结束。只有拼命的努力，拼命的证明自己，那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机会都是用血泪换来的。如果你不愿意付出，在你身后有很多很多新来到的人等着付出，他们等着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个世界上不缺人才，缺的只是机会。

阿全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却感觉自己到头来还像一个新人一样。

这个夜晚他比平常多出了一大段时间，他不想早早的回到出租房，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拐进了桥东巷。

晚上九点钟，“深夜团子铺”只有一两个客人，招牌发出亮光，门口的锅冒出水蒸气，老板娘和老板坐在店里看电视。

“老板，来碗酸辣粉，少葱多辣椒不要香菜，还有一份蒜香团子，还要两瓶酒。”阿全走进店铺。

老板娘应道“好嘞。”老板起身，开始做菜。

“你今天来的比昨天早啊。”老板娘搭话。

阿全平静地回答：“因为没有地方去。”

老板娘端上一碗酸辣粉，拿来了两瓶酒，“噢，你没有租房子啊？”

“倒不是这个，是因为我今天被炒鱿鱼了。”阿全苦笑，闷了一口酒。

“没关系，小伙子，我看你懂礼貌，为人还不错，肯定找得到新工作的。”老板娘递上一盘蒜香团子。

盘底铺了韭菜，团子个个都金黄油亮，葱花，蒜末，辣椒，芝麻点缀在上面。

阿全吃了口酸辣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酸豆角太酸了，他的眼圈红了。

二十七岁，他对于生活一言难尽，为人不错又能如何，还不是被人斥责。家里父亲病重有一阵了，是旧疾，老毛病说来就来。母亲年迈，他也不想让他们操劳，想给他们好日子，但现在好像无能为力了。他决定明天先把工资打回家，再去找份工作，再不济就去端盘子，只要能挣钱就行。

要真给人端盘子，十六年书不白读了？父母会怎么想？家里的亲戚会怎么想？算了，还是不让他们知道好了。

阿全猛喝了半瓶酒。

店铺老板娘站在店门口看着这个小伙子，这是“深夜团子铺”为数不多的年轻客人，店里大部分客人都是做的生意的中年人，大半辈子的老熟人了，历经沧桑，什么事没见过。她一眼就看出了阿全眼里的愁闷，昨天他也是这个样子来到店里的。

她想起丈夫也是这个年纪带她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打工，后来有些小成就，两个人也算幸福美满，但唯一遗憾就是没有孩子。后来开了这家店，风风雨雨，一下子又是十多年了。如果自己有孩子，应该年龄也和这个小伙子差不多大。她想帮帮他，于是和身旁的丈夫商议了一番。

当阿全狼吞虎咽的时候，老板娘走到他的身边，“味道怎么样？小伙子。”

阿全擦了擦嘴，“好吃。这么好的手艺把店铺开到这个角落，真是可惜了。”

老板娘笑了笑，爽朗地回答他：“不可惜，想来的人会来的。手艺在，顾客就会在。人在，路就在。”

阿全点了点头，算了同意这个观点。

“你明儿个，要是没有找到工作就来我们这儿吧，工资好说，我们店里正好缺一个学徒和帮手。”老板娘对阿全说。

阿全愣了一下，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欢喜。“能学到门手艺当然是好事，再说来这里帮忙正好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只不过为什么是我呢？”

“缘分。如果你要是同意，明天下午六点你就来店里，开始准备准备。”

阿全的心里涌入一股暖流，这个城市让他这么心酸，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好人。他起身匆忙地结了帐，决定回家重新收拾一番自己。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娘，明天我会来的，你们放心。”他走前冲老板老板娘喊到。

店铺里的客人看到他这样，全部轰然大笑。

老板娘偏头看着老板：“像不像你年轻的时候？”

阿全不停歇地跑回家，他好像重新获得了什么，是他许久都不曾拥有的。

隔日凌晨，阿全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父亲病危，母亲让他赶快回家。

一句话就让昏沉的他惊醒，阿全来不及多想，随便收拾了一下就拿着昨天领的工资去买了车票，他祈祷父亲千万不要有事。

车票也是凌晨的，火车站有不少候车的人，熙熙攘攘，打瞌睡的人，吃东西的，聊天的，玩手机的，东张西望的，千姿百态。

阿全焦急不已，他搭车的时候，天空正在下暴雨。雨水划过车窗，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他看着外面想了很多很多，全部都是关于父亲的，好多好多事，杂乱无章。

他拿出手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时间，他不敢多打一个电话回家询问情况，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他希望火车开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火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暴雨倾盆。

“轰隆。”

“啊…怎么回事。”

“啊啊啊，救……”

阿全的脑袋撞到车窗上，然后他的身体不停翻滚，他感觉撞到了硬物，还撞到了人，钻心刺骨的痛让他出现幻觉。

那声巨响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在头脑一片空白之前，他想到今天凌晨母亲说父亲病危，他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对老板娘说明天我会来的……

那天，雨未曾间断。

夜晚时，“深夜团子铺”里，老板在看新闻。电视里报道，今天凌晨从小城发车的一趟火车发生意外事故，已经造成了一百五八人死亡，两百零六人受伤…

老板娘站在门口看着大雨，嘀咕着：“这么大的雨，可能要晚点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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