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在外面漂泊流浪已经一年多,走遍十一个国家和二十五个城镇。我看过乞力马扎罗的雪,也饮过莱茵河的水,去尼泊尔差点被抓去做了别人的童养媳,也在冰岛受到过国家高级领导人的接见。
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阿风寄去一张空白明信片,以示我还好好地活着,没被熊瞎子抓走,也没有掉进某个天坑英年早逝。我好好地活着。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走那么多的路,看那么多的风景,遇见那么多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相机里存满了各国风土人情,每个月我统一寄到地理杂志赚取稿费,这是我唯一的经济来源。
因为居无定所,我没有稳定的联系方式,但我很享受这种不被手机网络囚禁束缚的快感。
当我从梵蒂冈给阿风寄去多张被搁置的明信片后,终于想起来拿起电话收听他给我的留言。我在一个悠闲的午后,坐在露天咖啡厅,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听着他的声音,一条一条,波澜不惊。
直到听到他说:“小月,我不知道你是否忘记他,但是那么久过去,我希望你知道,有一个人始终在等你。”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谁,我以为我已经将那段记忆藏得很好,我以为我能够自欺欺人我是自由之身,我以为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大千世界能让我将他彻底忘记,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中
我认识许恙的时候不过十六岁,但我爱他已有八年之久。
直至今日,与他的相遇仍旧在我的回忆中鲜活。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日光明媚的黄昏,阿风在球场上训练,我与茉莉去探班。我、阿风和茉莉是铁三角般的发小,从小在一条胡同里长大,关系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
那日阿风从球场上下来,我们三人准备出去吃冰饮,我一路上踢着阿风的足球玩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足球失了控,朝着一个地方飞去,不知道砸到了什么,哐当一下,很大的一声,我知道自己闯祸了,赶紧跑了过去。
一个男生蹲在地上查看木吉他是否有损坏,当我走近,他抬头幽怨地瞪了我一眼,只是那一眼,让我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命运,此后经年,再难以逃脱。
过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慌乱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赔你吧。”
他抱着吉他站起来,声音冷冷的:“你怎么赔?”
“小月,没事吧?”身后的茉莉与阿风赶了过来。
我一下子嬉皮笑脸,将身后的茉莉推到男生的面前,说:“我把她赔给你吧!”
“要死!”茉莉吵嚷着要打我,我只好往阿风的身后四处躲避。
男生“咦”了一声,看向茉莉:“你不是那个拉拉队队长?”
茉莉的手顿住,尴尬地挠了挠头:“哎呀,都是当时没有人才拉我去顶替的啦。”
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与许恙就此种下纠缠,虽然他从没有因为吉他砸坏要我赔偿过,却时常要我请他喝汽水。
也是那时才发现,他竟然就在我们隔壁班,可是存在感实在是太弱,之前从未注意过。
我对许恙动了心思,有事没事就去找他出来玩。阿风与茉莉自然早看了出来,但谁都没有说破。
很快便是校园季,许恙有演出,天天晚上在音乐教室排练,我跟茉莉每晚都带着各种吃食去找他,听他弹吉他唱歌。阿风虽然不是很乐意,但怕我们两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每次训练完也过来一起陪着。
晚上回去,许恙也自自然然地与我们一起,原本是三个人的路,慢慢多了一道影子。
忙碌的高中生活并没有阻止我们四人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可怕的是毕业后分离的痛苦。
只可惜我终究不够勇敢,始终未向许恙说出我的心意,我怕一旦说出来,我们努力维持的好友关系便不复存在。
高中毕业以后,阿风与茉莉留在了铭城上学,我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城,而许恙,去了日本。
我们只能通过网络进行联系,我们的关心都淡化在那些只言片语里。
除了阿风不时关心我在异乡生活得是否快乐,茉莉与我的联系少之又少,我想她是在大学里遇见了新的朋友,她的变化真是大呀,原本就花容月貌身材姣好的她,在大学里面越来越会打扮,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简直像电影明星。
我问阿风茉莉是否恋爱了。
阿风说上了大学以后,虽然与茉莉还在一个城市,但是毕竟不在一个学校,联系少了很多。只知道追求茉莉的人很多,但是她一直未曾谈过男友。说是等我回铭城后,大家好好聚一聚,茉莉即使变得再美丽,也仍是我们的茉莉。
我在电话这头点点头,想想阿风看不见,又“恩”了一声,然后便要挂断。
阿风却叫住我,他说小月,你是否还在等他?
“怎么会,谁会等许恙那个卖国贼。”说出口才发觉欲盖弥彰,只好慌乱地挂掉电话。
终于等到寒假,许恙从日本回国与我们三人相聚。饭桌上觥筹交错,虽然感情还在,但是多少不复以往,我们各怀心事,举杯庆祝。
饭还没有吃完,老妈急着催促我回家,我只好匆匆离席,阿风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硬是跟着起身成为我的小尾巴。
我着实尴尬,问茉莉和许恙接下来怎么安排,茉莉说她准备回舞蹈室排舞,而许恙也准备收拾回家。我放下心来,与他们道了再见,跟阿风两人出了餐厅,寒风一吹才想起来忘了拿围巾,又赶紧上楼。
门还未推开,便见着玻璃里茉莉与许恙的两条倩影正在热烈地拥吻。
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如珍珠落玉盘,在寒冬散发着冰冷的温度。站在我身后的阿风默默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回去的路上,阿风让司机把车里的温度调到最高,抱住瑟瑟发抖的我。
我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阿风沉默不语,我的眼泪愈加汹涌。
“原来,等着许恙的人从来都不止我一个。”
那之后,我删掉了许恙与茉莉的所有联系方式,许恙许是心虚未再联系过我,倒是茉莉尝试过多次重加我好友,但我通通愤然拒绝,她也就不再前来打扰。
我痛苦地消磨时日,用忙碌的学习与工作来麻痹自己,长年累月待在外地不肯回去。
再次回去铭城与他们相聚,是在许恙的葬礼上。
他在日本因为雪崩意外,英年早逝,甚至连遗体都找不到。
茉莉站在他的灵堂外哭得撕心裂肺,我却是面如死灰,再挤不出一滴泪来。
只是在我将一束白菊轻轻放在他空空的棺椁上时,我才终于哽咽。
“我恨你,我恨过你,但我从未想过要让你死。许恙,你真是太狡猾了,许恙……我爱你。”
不会有人知道,无数个夜里,我曾为你掉过多少眼泪。
许恙死后,我决心放下一切去环游世界。
阿风送我去机场,临别前,他问我:“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等到我忘记他的那一天。”
阿风轻轻地抱了抱我,说道:“我无法阻止你的决定,但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下
从梵蒂冈回来的半年之后,我同阿风结了婚。
我原本以为婚后生活会很不习惯,却渐渐发现我爱上了这个家和身旁的人。苍天怜见,我很快有了小宝宝,阿风兴奋得睡不着觉,晚上抱着我一个劲儿地亲吻我的脸蛋。
孩子满月的时候,茉莉找到了我。
“我未曾想到你会准许我来,小月,你可是原谅了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带她去房间里看熟睡的小小月。
阿风爱我,连宝宝的名字都叫“爱月”,我着实庆幸,千帆过尽,还有他在我身边陪着,不离不弃。
洗好水果后,我叫坐在阳台上的茉莉与阿风出来看电视,久未相见,两人的话匣子一下打开,止都止不住,我也在一边跟着听着,偶尔打打瞌睡,就这样过了一夜。
那之后茉莉以干妈的身份常常来探望小小月,我们试着放下许恙,粉饰太平,继续维持着从前那个坚不可破的铁三角关系。
许是因为升了职,阿风时常加班出差,我成为全职太太在家中照顾宝宝。晚上小小月睡觉极不老实,总是踢被子,我不时去查看一下,晚上竟就在沙发上睡着。
我未曾想到会梦见许恙,那个我连面容都模糊了的人,竟然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他向我托梦。
他说,“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
“当心……茉莉。”
我从梦中惊醒,外面天光大亮,脸上却是一片冰凉。
有敲门声响起,我恍恍惚惚地穿上拖鞋前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颇为年轻貌美的姑娘。
“请问你找谁?”
“我找阿风。”
说着她推开我的手,也未脱鞋,径直走了进来,探着头四处张望:“阿风,你在吗?”
她的手里捧着一盆娇艳欲滴的茉莉花,那样清淡,却又致命的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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