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初中时候,我也不记得初几,有一次我和小伟在村里闯荡江湖时,遇到一户人家盖房子,现在我想起来了,这户人家就是小伟,因为盖房子,附近会有许多木板,那时候,村里盖房子都是请附近有名的瓦匠师傅,那个师傅我们叫谭师傅,谭师傅胆子特别大,口碑也很好,好像扯远了。
言归正传,那时候盖房子,随着房子越来越高,瓦匠师傅需要在墙外面搭木板,然后站在上面继续给房子加高,我很佩服那些瓦匠师傅,夸他们艺高人胆大是再合适不过,两层楼高的地方,木板周围没有任何围栏,也不会在身上吊钢丝,因为这不是在演戏,我觉得造房子也可以称得上艺术,所以,也有瓦匠师傅为艺术而献身,可留下来的就是大师了。我记得我们村起码有一半新楼是谭师傅创作的。
原谅我的啰嗦,可能是因为我平时话比较少,所以写字的时候想多说一点。真的言归正传,那是在小伟家准备建房子之前,谭师傅已经运来了那些木板,就堆放在小伟新家地基的旁边。
我当时正在和小伟比谁的拳头硬,这是当时一种比试谁更男人的方法,就是两人以拳头对碰,看谁不怕疼,其实都疼,就看谁更能忍得住。
我俩对捶,捶得手上数月份的骨头通红,每个突起的骨头都经历了一场激烈地厮杀。我觉得骨头快裂开了,我就说不来了,小伟说:那你认输了?我当然不承认自己输了,这只能算平局,我说,是小伟骨头太硬了,因为他天天喝牛奶,而我天天喝粥,小伟便要继续和我比试,我不想和他比,只能战略性撤退。
跑着跑着,突然踩到一根洋钉上,洋人的东西就是害人,我说,有暗器,小伟立马停下来,我脱掉拖鞋,抓起右脚往脸上凑,只看见脚底有一个不断往外冒血的小洞,洞口周围是各种沙子,其中有一颗云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个小洞看上去就像一口泉眼,不停得吐着鲜红的泉水,泉水冲洗着周围的沙子,不一会儿,在我脚上流成了一条血河,我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这些沙子都是小伟家用来造房子的,我把沙子和我的血都用自来水冲洗了,所以它们都留了下来。
第二天,我因为脚不能走,只能在奶奶的搀扶下去了一个小医生那,可能有人问,为什么昨天不去,因为事情发生在傍晚,我回家就吃晚饭了,然后天就黑了,天黑了的话,不太适合出门。于是我的脚就这样疼了一晚上,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脚疼还是脑子疼,因为我为数不多的知识告诉我,控制疼痛的关键还是在大脑,管它呢,反正我疼了一晚上。
残疾的我慢悠悠地来到了村外县道旁边的一家诊所,这是一个私人诊所,是一栋两层楼,我估计也是谭师傅造的,这个暂且不论,因为我的脚好像快发炎了,疼得厉害,但我不会哭,如果这样就哭的话,那我的泪水恐怕早就流完了。这个医生是隔壁村的,我奶奶如果感冒了就会来这里。
医生个子不高,感觉只比我奶奶高一点,我奶奶大概一米五,身材消瘦,颧骨突出,眼睛散发着精光,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起来像个高人,医术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就是这样的印象给我带来了一段难忘的回忆,年少的我还是太容易相信外表。
“怎么了?”一种平淡到冷漠的语气问到。
“我孙子脚被洋钉戳了,为民(这大概是他的名字,我奶奶认识他),你快看看!”奶奶边说边抬起我的脚。
为民让我坐下,他抓起我的脚,我的脚已经肿了,他捏了捏,我说疼,他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平淡的说:“我先给你消消毒,然后打破伤风”。
说完他就去拿酒精了,他打开一瓶酒精,拿一支注射器吸了一管,然后抓起我的脚冲洗,不得不说,酒精带来的凉爽是真的舒服,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辣条带来的热烈和酒精带来的冰凉看作人生两大乐事。关于辣条,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我现在脚还是很痛,并且,为民很快就要给我打破伤风了,我极其讨厌打针,并不是怕疼,我只是极其恐惧和讨厌那种即将到来的又无法躲避的无奈,以至我后来即使生病也很少打针,基本上吃药,在别人眼里,我是个胆小鬼,可我知道我不是,我也不想和他们争辩,因为我觉得自己比他们更成熟,一个成熟的人是不会和不成熟的人斤斤计较的。
最后,为民给我脚上贴了个绷带,那个绷带很白,在我那双黑脚上就像在破衣服上缝了个补丁。为民给我检查了一会儿后,就说:你这个脚,目前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还要定期过来检查。我先给你开点药吧,然后我就拎着一大包药回去了。
我无比兴奋地离开了那家小诊所,我觉得医生是真好,甚至有那么一刻,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医生。看着手里拎着的药,我觉得自己就快康复了,这样我很快又能重返江湖了,因为江湖不会永远记住一个人。
后来,我每周定期去复查,总共复查了好多次,我已经记不清了,那就应该挺多次的了,每次,为民都说:嗯,好多了,比上次好点了。他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别怕疼,大胆地走。我说并不是怕疼,是真的疼,所以还是不敢正常走。他多次这么说,让我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其实我自以为是、总吹嘘的的不怕疼只是因为还不够疼。
随着次数的增多,我对自己能痊愈的信心越来越小了,我对为民的信心也越来越小。
又过了几天,我第n次复查,n在数学里代表一个变数,它可以是任意数。为民之前每次复查都会重新换个绷带,这次当他撕开绷带时,脚上的小洞突然喷出水来,不过这次不是红色的,而是黄色的脓水,那些水直接喷到为民的手上,他皱起了眉头,使劲甩了甩手,再用纸使劲擦拭。
然后,他小声说道:看来是我想简单了,你这里面可能会有东西。
我忙问道: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可能是洋钉残留物,也可能是沙子。
我想起来了,当时确实有沙子,因为小伟家正在造房子。我还记得那颗闪闪发光的云母。
为民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这个脚可能还要开刀。虽然他说的声音很小,可却像夏天的惊雷炸在我耳边,开刀?那不是动手术?会不会截肢?我对暂时成为一个跛子没有意见,可是一直当个跛子,我一万个不乐意。
我想起了这些天的跛子生涯,星期一,去学校时,我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同学们都问我脚怎么了,我假装很轻描淡写地说被个钉子戳了,我还详细地说了当时的场景,钉子插进去时,我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脚下变凉快了,然后才发现,是鞋没了,然后我就回头看,看见鞋子在一块木板上,就伸手去拿,可发现没拿起来,然后发现了鞋子中间冒着一颗闪着寒光的铁钉尖,上面有丝丝血迹,直到这时,我的脚才疼了起来。故事说完后,同学们那种惊讶的神情让我感觉到一种快感,虽然这有点变态,可事实如此。
而且,每天的早操我也不用去,就留在教室里发呆,体育课也不用去跑步,甚至所有老师都知道我脚受伤了后,他们很少叫我回答问题了,因为回答问题要站起来,一只脚难以站很长时间。我很享受这种待遇,所以我幻想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总是喜欢这种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当然,我也喜欢和别人一样的,比方说,我和小伟一样,都喜欢可爱的女孩子。
可现在,我之前的幻想很可能要成为现实了,我感到绝望,我想哭,可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更何况是不熟的人。我低着头,越想越绝望。为民大概看出了我的悲伤,他说:没关系的,就是个小手术,而且,我会打麻醉药的,没有那么疼。当然,他不知道我关心的并不是疼痛,他的一番话屁用没有,反而使我更加绝望。
然后,他又说,他到时候会请他一个朋友来帮忙,他朋友也是个医生,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怀疑他的医术了,他那副初见时高深莫测的印象已经猥琐起来。一个医术不高明的另一个医生朋友想来医术也不会高明到哪儿去。想到这,我更担心起我脚的未来。
我开始懊恼,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多走点路,去小董那里,为了少走几步路的痛苦换来了可能终生成为跛子的可能,我并不歧视跛子和任何人,因为我也可能成为跛子和任何人。至于小董是谁,我只能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人总是会养成或形成习惯,就像我一样,因为一直在为民这里看脚,所以在这里看脚成为了一种习惯。动手术时间定在了周五,每个周五都是我以及各位侠士重返江湖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我要养伤。
周五终于到了,这几天,不做早操、不跑步也没有使我多快乐了。每当你心头有一个炸弹的时候,所有的快乐都要打折,所有的苦恼却要翻倍。
放学后,我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为民诊所,没错,这个诊所名字就叫“为民诊所”。当然从此以后,我给诊所取了另外一个名字,你们可以猜猜看。
停好车,我上了阶梯,看见了为民,还有一个比为民年轻一点的人,应该就是为民的朋友,也是这次手术的参与者之一,他个子比为民高多了,脸上是像我大伯那种只有种田人才有的黄褐色。我向他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这是一种动物本能。
然后,在中国某某省某某市某某镇某某村的为民诊所,一场拯救失足少男的手术开始了。关于那场手术,我记不大清了,我只是觉得脚底有点冷,就像冬天里被冻得冰凉而麻木那种感觉,因为我的脚被打了麻药,我总感觉我的脑袋也被麻醉了,大约半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后,他们说手术结束了,结论是:脚里没有异物,此事另有蹊跷。当然后半句是我加的。我还挺失望的,因为花了这么长时间和精力,啥都没找出来,感觉很不值,哪怕你随便说找到一个小石头也好。最后,为民又给我重新换了个绷带,看着那崭新的白色绷带,我想到了死亡,那个绷带的材质好像人死后亲人穿戴着的孝衣,但在我家乡,“人死了”都说“人老了”,至于人老了,我们那里从来不说别人老了,他们只会说别人越活越年轻。我总觉得死了就是死了,老了就是老了。如果不能直视死亡,或许因为从没真正活过。
我出了为民诊所,走上了回家的小路,我脑袋还是晕晕的。我另一只脚毕竟动了一个小手术,使不上劲,所以只能一只脚骑单车,之前没动手术时,那只受伤的脚还可以用脚尖使力。
在脚用力踩下脚踏板时,立刻用脚背将脚踏板勾上来,这其中依靠的还有惯性,当然刚开始会经常勾不着,可是后面就行成了习惯。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月亮,四下无人。这条路,我走了很多次,即使在晚上,我也知道哪里有凸起的石块,所以一切都挺顺利。
其实,动手术这事,我并没有告诉奶奶,因为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这是长辈们经常对我说的话,久而久之,我就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觉得这事没有必要告诉奶奶。
当他们把我脚切开,并在里面大肆搜索而一无所获后,我就感觉不太对了。那天之后,我的脚还是不能正常走路,于是我和奶奶去为民那里结账,不得不说,虽然他没治好我的脚,但他该收的钱一分没少,我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买了疼痛。
我想我是时候去小董那里看看了。
于是,我奶奶陪着我去小董那儿了。小董的诊所开在镇上的西街,里面人很多,准确说是病人很多,我奶奶将我脚的事情告诉了小董,小董捏了捏,又看了看,说等会可能有点痛,打麻药对身体不好,所以只好忍着点,然后他拿根镊子在里面三下五除二就夹着一小块铁皮出来了。这块铁皮就是罪恶之源。
最后小董对着我奶奶说:早就该来这了,孩子吃了多少苦。听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然后,我的脚很快就好了。我去了我曾经毕业的小学,为民的儿子在那里上幼儿园,我要去揍他一顿。我找到他的儿子,他也认识我,因为我经常在他爸诊所那看到他,他问我脚好了没,我就不想揍他了,我让他给他爸带句话——跟为民说,以后你家诊所改成“为钱诊所”好了!
失足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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