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婆

1，

十几年前，鹤婆的丈夫死了。因为是在厂里出的事故，厂里依然给鹤婆发她丈夫的工资，这些年鹤婆就是靠这点工资和打零工养大了她的儿子嘉乐。

嘉乐从小就生的可爱，胡灵灵的大双眼，长大了更是一表人才。更让鹤婆欣慰的是，嘉乐也非常有出息，考上了大城市的重点大学，毕业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2，

嘉乐28岁那年，和他的大学同学清子结婚了。其实读大学的时候，嘉乐就喜欢上了清子。

那个时候大四，清子要准备研究生考试，每天晚上都待在图书馆复习。嘉乐也坐在图书馆看书。嘉乐的成绩其实足够保研了，但他想到家里的情况，决定早点工作赚钱好让鹤婆不再那么艰辛。

一个下雨的晚上，图书馆人很少。清子和嘉乐照旧一前一后坐在图书馆看书，俩人好像约好了似的。清子穿的少了，进门不久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过了半个多小时，嘉乐抬头看见清子睡着了。担心着清子感冒生病，嘉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搭在了清子身上。

第二天，嘉乐就收到了清子写的信。清子说，她早就喜欢上了内敛优秀的嘉乐，但作为女孩子一直不好意思主动搭话。昨天他给清子披衣服的时候，其实清子在醒着，清子说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特别温暖。她想要嘉乐做她的男朋友。

嘉乐的内心既甜蜜又愁苦，甜蜜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中意自己，愁苦的是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要知道清子不仅是本地人，家境优渥，而且父母都是高知分子，说是富二代都不为过。这样的清子，怎么能找一个像自己这样穷酸的对象呢？

慌乱中，嘉乐拒绝了清子。后来听说清子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嘉乐毕业后，将这份难言的心酸埋在心底，一门心思工作。毕业五年，不见血的职场厮杀换来的是职位的晋升和薪资的上涨。

命运还是安排他和清子相遇了。在集团的一次商务集会中，嘉乐见到了工作不久的清子。清子最后还是读了研究生，这一次，职场的成功和不菲的积蓄给了嘉乐自信，他再也没有退缩，追了清子大半年后，清子答应了他的求婚。

3，

在大城市安家并不容易，好在有清子父母的帮忙，嘉乐也拿出了全部的积蓄，两人终于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第二年，两人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阿宝。

嘉乐提出想接鹤婆来住。

“我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老家，我不放心。”

“不如我们给妈另租个房子，或者送养老院如何？我听朋友说，北郊有个不错的……”

清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嘉乐打断了。

“那怎么行？我妈吃苦一辈子了，老了还要租房子？一个老人家，添双筷子而已。她只是想多看几眼孙子。”

“……好吧。”

4，

鹤婆来后不到一个月，就和小两口起了生忿。

平日里嘉乐下班，清子都会起身去门口接，给嘉乐一个吻。两人在屋里也是时常搂抱、逗笑，这已经成习惯了。

没想到这引起了鹤婆的不满，背地里跟嘉乐说过好几次，让他们“收敛收敛”。

无奈之下，嘉乐只好和清子商量，以后在家里，只要鹤婆在场，就不要再亲吻和搂抱了。

“这也不行？”清子第一次没了好脾气。

“好老婆，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我吧，求求你了。我爸走了快20年了，我妈一直一个人，挺可怜的，我们这样卿卿我我，刺激住她了。”

从这里开始，家里就变了味儿。

5，

第二次比较大的冲突源于家里一天内收到了16个快递。

清子给阿宝买了很多辅食，日本的小饼干、小鱼干、水果酱……满满两箱子。清子还买了很多衣服，光在家里穿的睡衣就有三套。当然，也没少给鹤婆买东西。

这一天鹤婆和保姆光开门接快递就开了七八趟。到了晚上，嘉乐还没回来，鹤婆就坐不住了。

她对清子说：“不是说不让你买东西，你看我儿子一天到晚在外面干活，挣个钱不容易。你看看你化妆桌上瓶瓶罐罐得有几十瓶吧，很多都没用完就又买了一堆。在家穿的睡衣用得着三套吗？想当年我们一条裤子都能穿十年，也好好的……”

清子抿着嘴听完了，但一声不吭转身就进了屋。嘉乐回来后，清子呜呜哭了半天，嘉乐一句“妈说的也对，你确实有点浪费”惹恼了清子。

那天晚上，嘉乐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的。

此后一个多星期，清子和鹤婆都没有说过话。

6，

真正让清子动了离婚念头的原因是阿宝。

工作日嘉乐和清子都要上班，有时候周末还会加班。所以平时都是保姆和鹤婆在家照看阿宝。

刚上幼儿园一个月，老师就给清子反映说阿宝胆子小、内向、孤僻。清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比如小区内的滑梯，比阿宝小的小孩都敢直接从上面滑下来，阿宝就是不敢；还有阿宝不会快步跑，大人拉着他的手走得快一些，他都吓得不行，马上要停下来……

观察了一段时间，清子发现当阿宝想要干什么的时候，鹤婆总是不让他自己干，鹤婆都替他干了。比如吃饭，阿宝想要自己拿勺子吃，鹤婆嫌阿宝自己吃会弄脏饭桌和衣服，愣是打下阿宝的小手，自己一勺勺喂阿宝；还有带孩子在小区内玩沙子，别的小朋友都是自己玩，只有阿宝身边一直跟着保姆和鹤婆，阿宝干什么鹤婆都要在旁边指点几句，别的小朋友也不往阿宝身边凑……

矛盾终于集中爆发了。结婚四年多的嘉乐和清子第一次动了手，嘉乐的脸上多了几道血印子。

“不把你妈弄走，我和阿宝永远都不会回来！”

清子抱着阿宝，带着保姆，开车走了。这是清子对嘉乐说的最后一句话。

7，

这也是清子和嘉乐见的最后一面。

在嘉乐送鹤婆去养老院的第一天晚上，嘉乐就接到了院长的电话。

“喂，是何嘉乐吗？你赶快来，你妈妈在我们这里闹自杀，你赶快来……”

连日来家里的鸡犬不宁、工作上上司催促项目进度，这都让33岁的嘉乐头疼不已，在连续开了一个多小时的快车后，疲惫不堪的嘉乐一个不注意钻到了一辆大货车车下……

据说嘉乐的尸体都是敛尸工用小铲子一铲子一铲子收集出来的，最后也没有凑齐。

从此，鹤婆再也没有见过阿宝。

鹤婆现在快九十岁了，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