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随园食单》酒醉六日谈(全)

作者: 西娅的简书 | 来源:发表于2021-10-19 10:38 被阅读0次

第一日

聊中式美食,聊传统的酒醉美食,首推袁枚的《随园食单》。

袁枚十二岁中秀才,二十七岁任溧水知县,三十岁任江宁知县(今属南京),三十七岁便告病辞官,定居金陵小仓山随园(今南京五台山体育场附近),从此开启了诗和远方的山野生活。1798年,他八十二岁高龄,因肠胃病过世。人生能因口腹之欲而终,也算是对一位美食家最后的褒奖了。

南京随园路口,沿阶梯上行至成片民居,随园的“颇饶亭榭,水木清华”已是过往云烟。

在袁枚看来,菜肴制作中调味是第一要务。在涉及到美酒料理时,他是这么写的:

「先天须知」“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

「作料须知」“厨者之作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虽有天资,虽善涂抹,而敝衣蓝缕,西子亦难以为容……酒用酒酿,应去糟粕……酒有酸甜之异,醋有陈新之殊,不可丝毫错误。”

「调剂须知」“调剂之法,相物而施。有酒、水兼用者,有专用酒不用水者,有专用水不用酒者。”

也可以这么理解,他赞成,调料的品质高低对端上桌的成品有着极大的影响。在他整理的食单中,含海鲜、白肉和红肉食谱154道,我大致统计了一下,其中约有110道是用黄酒或米酒酿入味。从欣赏和借鉴的角度,我将这些调味手法整理出来,在之后的几篇里慢慢与大家分享。

当然,我仅仅摘抄了食谱中涉及酒的只言片语,对完整食谱感兴趣的朋友们,还请移步原作。

我们首先说说鱼。

水产品的腥气多是由三甲胺、氨基戊醛(酸)和六氢吡啶类化合物形成的,所以用酒烹饪,尤其是用黄酒,是为了利用酒中的酸性和醇类物质,让那些怪味,转化成多种芳香性物质,如醛酯类;同时,乙醇的挥发又能带走一小部分腥气。

在《食单》里,鱼大致被分成三类,分别对应三种用酒的力道。

一类,肉质鲜嫩者,单用酒,清蒸为主,不用水。

刀鱼和鲥鱼,都是属于刺多,肉质极其鲜嫩。袁枚主张:“刀鱼用蜜酒酿、清酱放盘中,如鲥鱼法蒸之最佳,不必加水。”

鳊鱼,肉质鲜嫩细滑,有两种方法。一法,用酒和酱油清蒸鳊鱼,不加水,甚至不要让鱼沾到锅盖上滴下的水汽。二法,用酒煎,同样是完全不用水,味道鲜美似“假鲥鱼”。

二类,略微厚重者,除酒之外,还要增加一道用油爆炒的环节。

鲟鱼,体大肉多,需要软硬兼施,袁枚主张:“切片油爆,加酒、秋油滚三十次,下水起锅再滚,加作料。”

鳊鱼:除了上面的清蒸外,也可用酒煎,完全不用水,味道鲜美,被袁枚称为“假鲥鱼”

鲫鱼,用酒不用水,蒸食或油煎。

鲢鱼豆腐,“煎熟,加豆腐,喷酱水、葱、酒滚之” 。醋搂鱼,是杭帮菜之首西湖醋鱼的前身,袁枚记载“用活青鱼切大块,油灼之,加酱、醋、酒喷之。”

家常煎鱼,用草鱼,“入油两面煎黄,多加酒、秋油”,用文火慢慢炖熟,收干汤汁,要入味。

班鱼,“班鱼最嫩……以鸡汤煨之,下酒三分、水二分、秋油一分;起锅时,加姜汁一大碗,葱数茎,杀去腥气。“

黄鱼,即黄花鱼,“入锅爆炒两面黄,用甜酒一碗,秋油一小杯。”

三类,浓厚之物,需要更多的酱与酒。

大腥的鳗鱼,讲了四种方法,其中三种用酒。清煨鳗鱼,切成寸段,放入瓷罐中,加酒和水煨烂后,再加入酱油起锅。第二种蒸制,酱油和酒四六分,以汤汁盖过鳗鱼为原则。第三种红烧,用酒和水炖烂后,加入甜酱(就是甜豆酱、豆豉之类)代替酱油,收干汤汁,加入茴香和大料起锅。

《食单》里还出现了“糟鲞”。鲞,是指腌制的鱼干,糟鲞,不能用辣嘴巴的烧酒泡,而是要用酒糟,一种酿酒的副产品,很有营养价值。冬天时候把大鲤鱼腌制风干,“入酒糟,置坛中,封口。”用酒慢慢腌制,用的慢力,慢慢浸出来鱼肉和鱼油的醇厚。入夏才能吃。

与糟鲞是鲜明对比的是另一道美酒料理"醉虾巴"。“带壳用酒炙黄捞起”,再加入酱油和醋汁上火煨一下,用碗扣上焖,吃的时候放在盘中,壳都是酥脆的。《老饕漫谈》中说:”糟与醉的区别在于无火气与有火气……都有酒香,却有薄厚之分。”

我一边翻阅《随园食单》,一边沉浸在古法的情调中,不知不觉,咖啡已经喝完,是到了张罗家人们吃早饭的时候了。此时,餐厅正对的风景刚好是蓝白相间,多日未见的阳光仿佛也重拾起浅黄色的旧纱帐,铺到我的桌上。


第二日

对于农耕大国而言,没有别的牲畜可以像牛一样拥有皇权的威力。牛是极为重要的生产工具和战略工具。“盗马者死,盗牛者枷。” 自秦朝起,未经皇家准许屠牛者,皆处死或刑责。直到清朝,清宫内仍禁止吃牛肉,在民间虽不是完全禁止,但食牛者甚少。

所以,在袁枚食单中,对烹饪牛肉的记录极少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酒醉的鱼虾让我们看到了鱼米之乡的繁复,而到了牛肉篇,竟只有一个选民。袁枚泛泛谈到几句炖牛肉以及牛杂的简单制法,涉及到酒料时,仅添一句话:“牛肉……剃去皮膜,用三分酒,二分水清煨,极烂”。这里的”酒“,按照古人著食谱的惯例,当指黄酒。

牛肉是典型高蛋白食材。蛋白质在加热过程中,水分会流出,所以如果用煎、烤等方法去烹饪牛肉,水分是往外流,如果控制不得当的话,肉质会变的干硬,难以下咽。然而,如果用湿式炖煮法去烹饪,类似西餐中的波煮Poaching,温火煨足,水分内外穿梭,酒液和肉汁相互交融,内外饱和程度类似,最终不但肉多汁软嫩,连汤汁都是上等精华。

我还没有亲自尝试过袁老的黄酒清炖牛肉,想必一瓶黄酒的收尾必定是隐忍而质朴。

不过,若改用葡萄酒炖牛肉,我倒是颇有心得。我曾在某美食APP上分享过一种自创的高压锅版红酒炖牛肉,不到一小时就能完成,至今浏览量近80万,虽然人数不算多,可相比我发布的其它酒醉美食来说,这个数字真是遥遥领先了。牛肉与葡萄酒的结合,更像把强弩置于花圃之中,我愿沉沦,你莫倔强。


第三日

红煨肉,“或用甜酱,或用秋油,或竟不用秋油、甜酱。每肉一斤,用盐三钱,纯酒煨之;亦有用水者,但须熬干水气。三种治法皆红如琥珀,不可加糖炒色。早起锅则黄,当可则红,过迟则红色变紫,而精肉转硬。” 

从古至今,吟诵五花肉的文人非常多,可是能够讲清楚猪肉烹饪之道的寥寥无几。苏东坡的“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讲出了驯熟五花肉要用慢性子,并且用诗意抬高了猪肉的地位,可他并没有具体介绍五花肉的色、香、味是如何产生的。

《随园食单》里的红煨肉,类似我们现代红烧肉,按照南方做法也叫东坡肉。红烧肉的一大亮点就是色彩饱满,红亮不油腻。现在,我们通常的做法是用酱(酱油、腐乳等酱料)烹饪,或者预先炒糖色给五花肉体色。然而,袁枚可不赞成炒糖色。在食单最开始的色臭须知中,他说“求色不可用糖炒,求香不可用香料。一涉粉饰,便伤至味。”

红煨肉里,他除了使用甜酱和秋油外,又提到了第三种上色方法——用纯酒和盐,也可“红如琥珀”。这是为什么呢?

古代的黄酒还很朴实,首先酒里没有额外添加“焦糖色”,而是利用了黄酒的本性。一来,黄酒原色从浅黄到红褐,本身就是一种天然的着色剂,尤其是那些好酒和老酒,更是有着花烛红妆的高艳。二来,黄酒中的糖分在高温下发生了焦化反应,呈红褐色,从内及外的给五花肉染了一袭红装。上色其实是老酒的真本事。

除了易上色,黄酒又能除去五花肉的臊和腻,比如这两例食谱:

白煨肉,“每肉一斤,用白水煮八分好,起出去汤;用酒半斤,盐二钱半,煨一个小时。”

干锅蒸肉,“用小磁钵,将肉切方块,加甜酒、秋油,装大钵内封口…不用水…秋油与酒之多寡,相肉而行,以盖满肉面为度。

同样是选用五花肉, 一个煨,一个蒸。都不用水。靠酒水和肉液,小火慢工,保留肉的原汁原味。

除了五花肉,袁枚又介绍了另外几道佳肴,也很容易我们普通家庭去尝试。

黄芽菜煨火腿,他记录的是金陵朝天宫中道士所用的方法,用蜜、酒酿和水一起煨火腿和黄芽菜,煨至“肉菜俱化”。

炒肉丝,两种方法,一种“用清酱、酒郁片”,再下油锅翻炒。另一种是先用油爆炒后,加入酱油和酒略煮,肉变红起锅。

猪头肉,“洗净五斤重,用甜酒三斤,七八斤者,用甜酒五斤。”

猪蹄,“蹄膀一只,不用爪,白水煮烂,去汤,好酒一斤,清酱酒杯半……”

猪肺,“用酒水滚一日一夜” 。

仔细看这些猪肉食谱,我觉得很有趣:一个蹄膀要用掉上等黄酒一斤;一斤五花要用去半斤酒,真是给足了猪的面子!袁枚自述他本人“余性不近酒,故深知酒味”。谁料,他早已斟酒无数,锅前沁溢,盘中观赏,怎能说“不近”?

上海老字号“石库门”黄酒

第四日

一大早,阿姨告诉我,今天午餐吃鸡。我们可真有默契啊!

我刚好整理到了《随园食单》的家禽系列。鸡肉物美价廉,一直是嫩在心头上的好当家。我跃跃欲试,好想来个一鸡五吃!我一边内心摇摆着,一边走上前,翻出几行读给阿姨听:

“鸡松,用酒焖制而成的肉茸。将鸡腿肉去骨剁碎,用油煎黄后,“加百花酒半斤、秋油一大杯“,放入各种配菜后,“再加水一大碗,下蒸笼蒸透“。”

阿姨瞪了我一眼说:“什么是百花酒?”

……

好吧,理解。这个高级的咱们做不了,那就换一个。我翻了两下,递上两则新建议:

“蒋鸡,隔水蒸,一只鸡,用盐、酱油和老酒半茶杯,再加上姜片,隔水蒸烂。不加水。”

“唐鸡,两斤的鸡,“用酒一饭碗,水三饭碗“,先将鸡切块用油爆透,然后倒入酒,炒一二十下,再加水煮。加入酱油,最后起锅时加白糖。”

阿姨愣了几秒,然后告诉我,蒸锅上个月就坏了,而且她姓莫,只会做莫鸡。

MOJI......MOJITO......

我感觉她今天心情有点不好,要不就是觉得我在成心给她找茬,净整些文邹邹的名儿。

其实,此时此刻,我心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早上鱼缸碎了,我左手被割破了,挂着冷秋的血滴子送孩子上了学。进家门,就在想吃一种从没吃过的鸡味,拿黄酒补一补,这有问题吗?

我一口气又放出了几个方子。

“栗子炒鸡,将鸡块先煎炸透,然后“加酒一饭碗,秋油一小杯,水一饭碗”,炖七分熟后再放栗子,最后收尾要加一小撮糖。

蘑菇煨鸡,就是现在的蘑菇炖鸡,“将鸡斩块放锅内,滚去沫,下甜酒、清酱,煨八分功程,下蘑菇,再煨二分功程”。

赤炖肉鸡,“每一斤好酒十二两、盐二钱五分、冰糖四钱”,再加上桂皮,用砂锅炖,如果酒干了,鸡肉还没有炖烂,那就再加开水。”

毫无疑问,阿姨被最后的“赤炖”二字激怒了。她把剁肉刀插进磨刀器里,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朝一只拔了毛的鸡冲过去。我很想说,鸡已经死了,又何必大动干戈呢,整只炖,只要用好酒,有耐心,喂料恰当,等待一个来钟头,鸡也能骨肉脱离、汁鲜肉嫩。当然,此时,她面前的大块食材和菜板已经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断裂声,共振,开天辟地一样。

我不敢再劝了。

我想,如果剁鸡块的声音也可以被视为一种倾诉,那么邻里之间就算多了一种共同语言。

打开冰箱,我发现只剩下小半瓶五年陈黄酒,炖一只鸡有点少。我试探着问:“按这老食谱,黄酒还得再多备点,或者买点酒酿,要不我现在就出去买?” 我把责任推给墨守陈规的古人,“你看,如果酒干了,还得再加水,加水,那也麻烦。”

阿姨大概是被我的情怀打动了,她允许我把书举到她眼前,然后瞅了瞅,说:“怎么看就是个红烧鸡块,家里有料酒,不用再买了。”

唉,聪明的人也不是没有缺点……原本料是料,酒是酒,把料和酒的味道分子卷起来,一瓶搞定,真的就一样了吗?分门别类,看得太清楚,是聪明人的特长。我说不过她。

午饭,应该是一如既往的家常红烧鸡块,预算也随着料酒的小机智一并降下来了。行。

这个周末是我们夫妻两人的结婚纪念日,甜酒煨鸡是不是也算是一道新花样?我又忍不住盘算起来。

我只好把想说,却没机会说出来的醉鸡“一二三”,通通补在这里。

袁枚的鸡肉食谱,用了多种酒款:百花酒、老酒、甜酒和好酒。这四个名字表现出了所用酒的共同品质,即风味足,糖分相对高。这样选酒的原因,一是,用酒自身的芬芳和糖分去弥补了鸡肉肉味的淡寡问题,炖出香浓口味;二是,乙醇易挥发,而且容易和肉的芳香分子结合在一起释放出来,也就是帮助鸡肉自身的肉香质挥发出来。尤其是当酒精浓度非常低时,如1%甚至更低,这种香气聚合的能力更明显。所以,用中低度数的黄酒、米酒或葡萄酒去炖肉,比用同等容量的高酒精度二锅头,更容易释放出鸡肉的原生香气。

但愿今天午餐,总有一个朋友愿意隔着屏幕和我畅想一下,那一阵阵从砂锅里蒸腾出来的酒香。


第五日

那年夏天,周姐一边忙着帮我打理家务,一边准备返回南京老家。她要与家人团聚,正像我趁着初夏回到北京,与丈夫和孩子开始新生活一样,我们都不再任性地追求自由了。

她陪我一路搬家北上,帮我用新的家具、新的电器、新的锦绸装扮了房间,看起来温暖又得体,可我知道,我的胃是旧的,而且很快就要变得空荡荡了。在日日更新的京城美食地图上,新的滋味层出不穷,我,好吧,就是那个顽固而躺平的我,好像一点都看不见炽热的欲望。

我央求周姐在离开前教我几道南京特色菜,其中包括盐水鸭。

斩半只鸭子,再浇一勺清透卤汁,是老南京人传统的吃法  

鸭子的做法并不难,至少从表面上看,并不比之前我所列出的种种肉类更繁琐。翻阅袁枚食单,发现他也无比默契地证明了烹制鹅鸭的过程,更像剪枝插花,不明就里的食客大概只能感觉到寥寥几处有刀落下,紧接着便见佳肴端上了桌。

请看《随园食单》的记录:

卤鸭,广东风味,“不用水,用酒,煮鸭去骨,加作料食之。” 纯酒卤鸭。

干蒸鸭,把鸭子切成八块,“加甜酒、秋油,淹满鸭面,放瓷罐封好”,之后用文炭火蒸煮,不放水,最后鸭的瘦肉酥烂。

云林鹅,元朝倪瓒写的烧鹅法,“将蜜拌酒通身满涂之,锅中一大碗酒、一大碗水蒸之”。(不小心跑进来一只鹅,大伙儿可别介意啊!)

对比前几篇鱼、猪、鸡的排场,短短三句半的鸭子食谱,貌似禁不起太多的琢磨。

那就直接出手干吧!!

在周姐离开后的第二周,我就亲自采购食材,从江苏快递来净鸭,按照周姐的做法,去炒椒盐、研磨、酒和料腌制,到最后炖煮,不出所料,口味极佳。

然而,在之后的两年中,我又尝试过两次,却都以失败告终,不敢再造次。

期间我还顺便卤过一只鹅,用蜂蜜混合了大量的手工黄酒,直接浇到我戴的一次性塑料手套上,再一层层地涂满鹅的内外,揉压,使内功向里渗透,表情不能做作。然并卯,如果家庭主妇这个行当也要用KPI去评定奖励的话,那么我将自觉自愿地扣减掉当年的奖金,用来向我所浪费的鸭鹅以及酒料致歉。

为什么我专心制作的盐水鸭,如今,连当初入门的水准都达不到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更不敢给周姐打电话请教其中的诀窍,怕自己会忍不住饥饿的眼泪。在交通与物流如此发达的今天,为什么会有这般为难?恐怕周姐也无法理解。

          南京鸭子

明瓦廊深处

大香炉口

鸭子打盹

全无清晨与傍晚

电线杆用尾巴赶蚊子

看向前

又一队纳凉的花车

瘸狗连连点头

嗅着汗水、灰烬

几人提着行李箱靠在一起:

“你哪年出生?

我们好像见过。”

时间的葡萄还青

我们在台阶上看同伴

孤独捂久了,颜色

就能刺破发白的皮肤

始祖鸟的体味

始于记忆

是一江春水的记忆啊

2019年


第六日

素食是餐桌上的园艺。

培根曾写道,若没有花园,建筑和宫殿只不过是粗俗的手工制品而已。那么,我想说,酒醉的餐盘里若少了蔬菜,脂肪和蛋白质不过是一场令人精疲力竭的打斗,难以长久。

众多丰富的维生素,能让我们的眼睛变得明亮和长久,让皮肤再造出皮肤,让身体的一半在肉欲中旺盛,另一半在苗圃里落座,得以舒展。

绍兴酒春笋焖豆腐

袁枚是性灵派诗人,他的作品风雅别致、清新自然,即便是收集食谱,他也像一位出色的城市规划师,把青草的绿、豆类的黄、菌菇的浓、瓜果的透,有章有法地种植在他的美食地图里。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蔬菜被他放进酒里了呢?其实,我对这类菜肴的兴致远超过了肉类。如果把酒看作一个刀客,那么他独自潜入大殿能做什么,是容易想象的,可他偏偏持刀停在遍地野花和蘑菇的郊外,是要扑蝴蝶吗?

我细细翻阅此书,虽然入酒的素食不算多,但每一道都别具一格,令人垂涎。请看:

炒鸡腿菇:洗净鸡腿菇,“加秋油、酒炒熟,盛盘宴客,甚佳。” 蘑菇,被称为“素中之肉”,加入黄酒,能够去掉蘑菇的土腥气,增加味道的层次。

蒋侍郎豆腐:煎豆腐块时,“用好酒一茶杯”,再加入虾米和细葱,炖煮一会儿起锅。

香珠豆:晚收的毛豆肥大鲜嫩,用黄酒和酱油浸泡,连壳吃或者去壳吃都可以。

素烧鹅:山药煮熟后,用豆腐皮卷起,放进锅中煎炸,加入黄酒、酱油等作料,炸到豆腐皮变为红色为最佳。

可以看出来,他选择的蔬菜,无论是豆制品还是菇类,其实都具备肉食的一部分灵魂,加酒烹煮,同样是出于除杂味、提鲜香的目的,关照了这类蔬菜的本性。平常,在家里煎豆腐,我也愿意加些海的味道,比如虾米、海带,炖煮前淋一匙黄酒等待片刻,吃的时候酒味早就不见了,可几种食材被激发出的奇效,真的是太宝贵了。

下班后,与朋友聚头在小桌旁,下酒小菜是酒友的哥们儿,而“酒下小菜”则是酒友的家人,它们用料十分简单,即便是烹饪小白做起来也不成问题。

酒的生命不应当仅仅终结在人的内脏里,它也可以暂停在锅中,然后用它的潜能获得新的身份,继续滋养人,而非猎杀人。我受过它的苦,因此才懂得了它也有反转的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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