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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七日》第二日中午前:三女同台(十二)

《入世七日》第二日中午前:三女同台(十二)

作者: 香农弥望 | 来源:发表于2020-03-25 22:46 被阅读0次

文/香农弥望

米勒油画
徒步探亲 

一大早,碧呦吃了早饭,抓起陶泥,用糖果胡乱包起来,往竹篮一丢,冲施士仁道,“爸爸,我去姑姑家看看小宝。”施士仁正在做第二只毛笔,他将捏成锥形的羊毛底部沾上浆糊往竹枝里赛,闻言也不抬头,答道,“好,去吧,多帮姑姑做点事。”

碧呦跑出门,她先往星琦家方向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再低头心满意足地瞧了瞧,明亮亮的眼睛闪了闪,伸手在陶泥身上调皮地挠了挠,带着阳光灿烂的笑,朝村外去了。

施士仁放好羊豪笔,坐在二楼的窗户边目送女儿蹦蹦跳跳地跑出村子,直到消失在绿野中,又不自觉将目光望向自家祖宅,怀仁堂的飞檐在清晨烟雾中若隐若现,院落中鹿鸣亭的尖顶高出围墙。

高高的槐树如墨般以干湿浓淡的颜色,点缀在各个院落中,茂盛的枝桠低低垂下,雪白的槐花似隔着荒芜的院落在呦呦低语。施士仁回想起经历浩劫那些年在祖屋受尽折磨的父亲和至今下落不明的岳父,不禁黯然神伤。

碧呦带着陶泥沿途穿过修长蜿蜒的田埂,步入纤苞浓朵的河畔小径。

一边是翠华浓稠的竹林,露珠拂过衣袖和脸颊,痒痒的清凉惹得碧呦忍不住缩手缩脚,咯咯直笑;一边是静如玉带的小河,波澄黛蓄,白鹭时不时地掠水而过。虫鸣此起彼伏,鸟语清脆恬聒,碧呦不时停下脚步,凝神谛听,目光如炬地在竹林和两岸搜寻,而小动物们在黝黑如洞的竹林间悉悉索索地提着脚步,偷窥河岸,惹得她几乎要抬脚追去。

耳畔适时地传来爸爸紧皱眉头忧心忡忡的嘱咐:不要到密林子去,一个人不要到密林子里——终于拉回了她蠢蠢欲动的步伐。

波光粼粼的河面,又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目的。她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走大路,已经违背爸爸的嘱咐,还要在密林闲逛,简直罪大恶极了,还是老实一点。

她学着村里老人的样子,弓着背,错手在后,竹篮子在她的屁股上一颠一颠的,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妮妮溜呀,妮妮溜,你要不要来出来溜一溜,出来遛一遛。”陶泥心中大动,能出来真的比待在篮子里颠来颠去强多了。可是碧呦一把把篮子举到面前,皱眉,鼓起腮帮子,大声道,“我才不放你出来,你会逃走的。”说着咯咯咯笑起来。

走走停停,碧呦左顾右盼,那投射在河面上明媚如玉的阳光,穿过河畔低矮的灌木,直射她的心灵,微波摇曳中,晨光如云汇聚,又如母亲领着幼儿在光华如盖的舞台中翩翩起舞。她站在河畔呆望了一阵,才慢慢踱步而行。

陶泥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光,露珠洒在它身上,让它的五识清明无比,它看见竹林掩映的半边天空中,一只发光的鸟儿飞入视线,只一眨眼,便朝着不可知的方向而去。湛蓝的天空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陶泥没有在意。但是随着碧呦一点一点走出竹林河畔,陶泥觉得那道残影越来越奇怪,好像是一只燃烧着的迅捷的箭掠过心田。

姑姑清清

这一天,碧呦在隔壁村子姑姑家和一岁依旧瘦猴子样的表妹一起玩。

这时候,陶泥的重要性一览无遗,在无数次捏好又无数次变形之后,陶泥面目全非,晕头转向,偶尔瞥见镜子里自己的新面貌,才意识到不是每个小孩都有塑造天赋,逐将星琦视为天才,更为思念。碧呦却玩得不亦乐乎,赚足了小宝的哈哈笑声。

一屋子的欢腾乐趣直到午间来临才有所收敛。

“丫丫~”不知是谁温柔地唤了一声,小宝一愣,又听到一声含着欢快的呼唤,小宝哈哈大笑起来。一位穿着墨绿色工作服的年轻女子掀开垂席踱步进来,小宝即刻爬到床栏杆上站起来,伸手索要抱抱,女子将小宝拥入怀中,碧呦笑嘻嘻地喊了声:“姑姑。”

“呦呦真厉害呀,幸亏你来,往常早就哭得撕心裂肺了。”姑姑施清清长着一双和施士仁极其相似的眉眼,身型窈窕,少有郁郁之色,散发着温和的慈母之光。

“姑姑,我喂小宝喝了水和保温灶里的粥哦。”碧呦洋洋得意地报功绩,从蓐床上挺起胸膛,眼睛亮亮地望着施清清。

“真好,真好,呦呦真会做姐姐。”

说着放下小宝,小宝马上扑到姐姐身上,碧呦也立即用手臂环住她。

“我现在去煮青菜糊糊,你喂给小宝,我再去煮我们的午饭,你也饿了吧?”

“不饿不饿。”碧呦将小宝放在腿上挪到床边,“姑姑今天厂里做什么?”

“做很多啊,碗、盘、茶杯这类瓷器。”呦呦听了眼睛更明亮了,抱起小宝移下床,跟着施清清走到灶台间,一大一小一起坐在石门槛上,双手护着小宝,兴致勃勃地继续问:“瓷器是怎么做的?”

“用泥巴和水和起来,捏成碗啊,盘啊,罐子啊,对了,还要再施釉。”施清清坐在灶台下的柴火堆边上,取了火折子引一根枯叶枝起火。

“柚是什么呀,是柚子?”碧呦说着,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施清清展颐一笑,用火折子点燃了枯叶,将之丢入灶洞,又加入不少枯枝,火光瞬间照亮了她的脸,眉眼含笑,熠熠生辉,富有年轻母亲朝气勃勃的活力。

她看向碧呦,又看向她小心护着的小宝,目光柔和,“釉是也是岩石制成的,是瓷器的皮肤,有了釉,瓷器就变得漂亮,像水一样光滑,像玉一样温润。”

“哇!”碧呦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声,又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还是不懂诶。”施清清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还要有配方呢,具体怎么配还得问你姑父,他懂得多。”施清清说着,一边给锅里添水,一边从壁橱的罐子里取了米粉下锅,拿小勺子搅啊搅,很快米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再将事先剁好的青菜末倒进去,一碗青菜米糊很快做好了。

小宝闻到香味,哇哇直叫,引得碧呦的肚子也咕咕叫,施清清笑着对她说,“很快给你煮饭了啊。”兜了米糊放小碗里,小宝已经自己坐好,张嘴了。

“给她坐小椅子上去,呦呦。”碧呦闻言,拿了小竹椅子,抱着小宝坐下,自己拿了小凳子坐对面,接过米糊,吹了吹,熟练地喂着,将小宝嘴角上粘的米糊也用勺子刮了,再喂进去。

施清清在灶间忙碌,听着碧呦一口一个“啊”的拖音,以及小宝满足地吞咽声,不禁莞尔。陶泥从里间滚出来,动容地看着姐妹俩,内心像密林里洒进阳光般灿烂。这就是手足之情啊,真好。

喂完了米糊,碧呦抬头继续问:“我能去看看吗?”

“什么?”姑姑又是添柴,又是加水,忙得脚不粘地。碧呦将小碗放到水槽里,迅速回来坐到小宝对面拉着她的手,对姑姑喊:“我想去姑姑厂里,看看姑父是怎么弄的,可以不?”

姑姑没回答,倒是一个严厉的声音接了过去,“你一个小孩去厂里做什么,不行。”

阿婆梅枝   

碧呦转头看见阿婆梅枝一脸严肃地瞪视着她,撇撇嘴,不说话了。

施清清从灶间端出菜来,甜甜地叫了声妈,对碧呦眨眨眼,碧呦裂开嘴,叫了声阿婆。梅枝身形微胖,脸盘稍扁,被太阳照得红彤彤,似没听见碧呦叫她,横眉一扫,不悦地嘟囔,“怎么烧这么多菜?”

皱眉瞥了一眼碧呦,施清清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随即笑道,“今天俊卿管的龙窑开窑,听说烧得很成功,正好市里领导来察视,挑了好多过去,可真是扬眉吐气了一番,得了全厂夸赞,这是大好事,可得烧桌好吃的,犒劳犒劳他。”

“真的!”梅枝立刻眉飞色舞,高兴地直点头,“是了,是了,是要好好烧一桌,三天三夜不合眼,也是累坏了。”

“嗯嗯,您先坐下,我来盛饭。”

“小宝乖,奶奶抱。”说着和蔼地伸手抱起小宝,小宝有些困了,趴在奶奶肩头,似睡非睡地耷拉着脑袋。姑姑捧了三饭过来,摆好。 

    “我来抱她去睡觉,呦呦你先吃饭。”施清清从梅枝手里接过小宝,又不动声色地朝碧呦努努嘴。碧呦抿着唇轻轻笑着,爬上长条凳。

“今天多亏呦呦帮忙,一早上给小宝喂水喂粥,还把尿了呢。”姑姑扶小宝在里间躺好,重新出来,接着说,“刚刚米糊也是呦呦喂的。”梅枝不置可否地斜眼瞟了一眼碧呦,碧呦只当自己看不见,自个吃饭。“大人还没回来,小孩子家不要着急。”

“俊卿说了让我们先吃。”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吃得了这么多吗?不要浪费了。”梅枝故作不经意般地瞥了一眼碧呦盛满饭的碗,又将目光伸向院子。

“我在家也吃这么多,从没浪费过。”碧呦说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梅枝看也不看她,盼着眼往外瞧,喃喃道,“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跟领导一起吃饭了吧?”

说着眼眸一亮。“那要是留下吃饭了,这桌菜怎么办?”清清略显遗憾地说,冲碧呦眨了眨眼。“这有什么,留着晚上也能吃。”梅枝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双目渐渐严厉起来,“你不会知道他不回来吃,故意烧的这一桌吧,你爸也不回来吃,你烧这么多……” 

“爸去哪里了,等会吃完去厂里,我想拿几幅他的画给领导看看,最近厂里要找个会画传统画的画师,要做一批刻花厨具呢。”清清一边不动声色地截住她的话,另起了个话头,一边张嘴优雅地含住了筷子上一口饭。碧呦见了,立马跟着扒了口饭。

“真的?!”

阿婆惊喜地扒拉开凳子,坐上去, “你能将你爸说给领导?”

清清嘴角微微上扬,夹了块肉给碧呦,碧呦赶紧含进嘴里,“能不能说动我不能保证,总比俊卿只埋头干活啥事不管好吧?”

“那是,那个木头脑袋只会干活,不会说话。你跟妈说说,你是怎么提出来的?”

“妈,”清清突然话峰一转,一脸纠结地道,“阿俊倒是早上和我说了要回来吃饭的,现在还没回来,给领导扣住也不一定,要不,您还是先吃了?”

“行啊,”梅枝从善如流端起碗,继续问道,“你刚说可以把你爸说到厂里,可是真的?”

“今早,不是厂里领导来视察嘛,正好说到要做批新厨具,要刻花的,刻花好看。我说刻花不是要会画画的,我公公画画好啊,梅兰竹菊画得有模有样,民国时在上海艺专读书,解放前还是中学美术老师呢。领导一听,说是曹俊卿爸吗,怎么都没听他说过,我说我对象啊,只管干活,不管说话呗,逗得领导哈哈笑,我就趁热打铁,跟领导说要不先拿几张画给您瞧瞧,能不能用得上再说。领导同意了。”

梅枝听得入了神,“要是能用上太好了,老头子手一点力气没有,只会写字画画,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去你厂里。”

清清又顺手夹了块肉给碧呦,碧呦囫囵吞下,见婆婆睇眼看来,便夹了块到婆婆碗里,“妈,那田里的活都您干,爸再去厂里,您太累了。”

梅枝一听,顾不得碧呦吃肉的事,急道:“这有什么累的,我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再说,你们不也有休息日嘛,你爸这事你可得上心,”梅枝筑筷又把肉夹给清清,“你也知道,你爸爱好这块三十多年了,受了多少苦,受了我多少骂,要是能被领导看上,赚点钱,那真是不枉费他坚持了这么多年,大浩劫那些年,差点就……”

清清不等她说完,赶忙扯开话题:“妈说得是,我一定尽力,但是决定权在领导,我不能保证说一定可以,过几天公开了这事,可能会有不少画师应聘,到时候也说不准。”

“我知道我知道,”阿婆忙不迭地点头, “你尽管尽力,能不能成,都看老天爷。”    碧呦也跟着点点头,表示赞同,不用清清动手,自己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夹起来,清清瞥眼见了,警惕地瞄了一眼梅枝,没想到碧呦将肉夹到梅枝碗里,“阿婆吃肉,吃了有力气。”

梅枝愣了一下,筑起竹筷,又夹还给她,“你吃吧,瞧你瘦不拉肌的,我不喜欢吃肉。”碧呦惊喜不已,刚刚囫囵吞枣,毫不知味,现在阿婆说了可以给她吃,便有恃无恐,伸出舌头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整张脸光辉熠熠。

在阿婆的不怎么友善的目光中,在姑姑默默支持下,慢腾腾地将肉往嘴里送。舌头卷曲着肉粒在口腔内翻滚,每咬一下,牙齿便将肉粒的无穷滋味都炸出来,唇齿间,香味犹如波涛在口腔内层层叠起,极速聚集,越过喉咙,飞过食管,呼啸至经年被野菜填满的羸弱的胃里,碧呦全身的血液都跟着这股肉香畅快地流动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碧呦才将那块咀嚼到没了滋味的肉渣轻轻吞下。陶泥一直在虚掩的门边偷瞧着这三人,看到碧呦吃肉时那神采飞扬的表情,不禁为吃这种生命延续方式感到惊奇。

梅枝的鼻子轻轻颤了颤,似乎闻到了那引人垂涎的香味,吞了吞嘴里的唾沫,把脸上的不快掩盖过去。清清若有所思地把放在自己碗里的肉再夹给婆婆,诚恳地道,“妈,您也吃点,就是不喜欢吃也要吃啊,家里的收成多亏了您,现在包田到户了,不用吃大锅饭,咱有自己的农田了,日子越过越好了。”

这句话说到梅枝的心坎里,她笑着点头,将肉夹了,不像碧呦整个放嘴里,只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多余的仍旧放碗上。

侧头一瞧,发现碧呦睁大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注意过来,逐眉欢眼笑,好像在说“肉真的好吃吧”,不仅毫无觊觎之色,明眸善睐中流露出的善意和诚挚直冲心扉而来,梅枝心里一动,夹了一根菜往碧呦碗里,道,“也吃点菜,这菜阿婆自己种的,好吃得很。以后家里没吃的,尽管来,让你姑姑多给你烧点。”后面那句冲口而出,说完倒是后悔起来。没想到碧呦听了,不可思议的扬起眉毛,惊喜之色洋溢开来,伸手激动地抓住阿婆的手臂摇晃道,“真的吗!谢谢阿婆,阿婆太好了。”

阿婆原本严厉的脸有些绷不住,微微笑了笑。碧呦更是惊奇,直言不讳地道,“阿婆笑起来真好看。”

“臭丫头,说什么呢!”阿婆洋装不快地筑筷挥了她一下。 

“阿公今天去哪里写字了?”碧呦心花怒放,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梅枝没想到碧呦又跟她说话。

“去给村里限生组写横幅了。”梅枝硬邦邦地回答。

“限生组是什么?”碧呦不假思索地问道。梅枝本来要脱口而出,你一个小孩问这么多做什么,还要不要吃饭了,因着儿媳妇在场,不好意思发作出来,碧呦见阿婆不答,一双无瑕的双眸,好奇地看向清清,清清只得替婆婆答了:“就是限制生育小组。”

“哦,不让生孩子那个组啊。”说完还夸张地叹一声,清清噗呲一声笑了,梅枝怒目而视,“臭丫头,这话能讲的?好端端的好事说成坏事,你以为谁都能给村干部写横幅?”清清赶紧正色道:“呦呦,小孩子吃饭不说话。”“哦,好吧,我一不小心忘记了。”说完,耸了耸肩又趴了口饭。

清清看着梅枝不似先前这般排斥碧呦,心下大感安慰。哥嫂离婚没有养成呦呦懦弱胆小的性格,不错不错。

“妈,等会儿吃了饭,您回房睡会儿,小宝有呦呦看着。”清清没等梅枝接口,又迅速对碧呦说,“呦呦下午也留下来,给阿婆帮帮忙,带小宝。”

梅枝本想说不用,还没开口,碧呦甜甜地应了,还不忘加一句,“我来洗碗,家里都是我洗的,我会捡稻穗,等毒日头过了,我背小宝到田里捡稻穗。”未等清清回答,梅枝忙不迭的接过话头,“哪能让你洗碗,摔坏了怎么办,你也别洗了,”转头对清清说,“吃完赶紧挑了你爸的画回厂里,好一段路,迟了给领导印象不好。”

“妈,您可不能在日头底下干活,有呦呦看孩子,您去睡会,家里农活主力可是您,不要累着了,而且家里也不指望种地赚钱,够吃就行了。”梅枝看儿媳妇说得恳切,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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