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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是一位以“写实”为鲜明特色的著名作家,她的中篇小说《托尔斯泰围巾》,讲述了一个收破烂的农村老人和武汉花桥苑小区的居民之间的故事。小说没有宏大的叙事,而是着眼于一系列不起眼的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细致地刻画了底层市民的人生百态和市井生活,深刻表达了他们对人生的理解和对理想的追求。
这位老人有个外号叫“老扁担”。他开始的时候当挑夫,给花桥苑小区的一些居民送过装修材料,曾因为质量问题,他们之间发生过一些冲突,结下了一些梁子。因此,小区居民对他的看法相当负面,并发誓不再和他打任何交道。
老扁担后来又改行收起了破烂。令居民不理解的是,他偏偏又把花桥苑小区作为他长期蹲守的据点。小区居民对他的再次出现,理所当然的都持拒绝的态度,不愿意正面瞧他,不让他进小区,不卖给他破烂,骂他,侮辱他,嘲弄他,孤立他,驱赶他。对此,老扁担似乎没看见一样,一直蹲在大门外边的台阶上,活像一尊雕像,他总是从兜里“摸出一支香烟来,默默地吸烟,期待着他无望的生意”。
不过,尽管居民对他态度并不友好,但他依然不愿意离开这里,始终静静地等待能收到破烂的机会。然而,他“从来不擅自进入花桥苑小区,也从来不主动与任何人说话,不打搅任何人,眼神都是定定的,没有光,也不闪动,万物都不梢,不掠,一味只是老实和无害。”
时间久了,小区居民发现,老扁担这次卷土重来,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在很多方面有了细微的改变。他不像其他民工那样,随意在围墙边上偷偷撒尿;一旦别人稍微流露出对他的一点点善意,他会小声而且客气地说一声谢谢;他一有时间就翻来覆去地读手里的旧报纸,似乎永远都在研究,在思考等等。
尽管小区居民对他的疑团仍未消解,对他的讨厌感犹存,但隐隐约约开始反省起对他的不友好态度了。他们从心里对他“生出了一些怜悯:不就是一些破烂吗?这个人却还可以这般屈辱地死死等候,也真是执着顽强啊。同时,他们心里也还生出了一些羞惭:不就是家里的破烂吗?都是无用的东西,值不得几个小钱,干吗死活不卖给这个人呢?”
于是,有些居民开始卖给他一些废品,他也都用善意作出了回报。他诚实地承认自己的秤是七两秤,实际上仍然给大家按一斤来算账;他尊称小区所有的人无论大小都是老板;他不像别的收破烂的那样故意把破烂泡在水里,以谋取卖给收购站时斤两上的利益;他到人家里收破烂时,目不斜视,收完就走;他在广场上收走破烂以后,一定会回来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的这些善良的行为,居民们都看到了。尤其是,他到身为作家的“我”家里,收取过期的文学杂志时,把它们码得整整齐齐,不像其他人那样粗鲁地塞进蛇皮袋子里,好像给予知识极不同寻常的尊重,这让“我”更加对他刮目相看,愿意把自己家里的破烂都留给他。
终于,他等到了小区居民对他态度的彻底逆转,赢得了他们的理解和信任。他成了这个小区唯一可信赖的破烂王,他的破烂生意越来越红火,他被小区居民心里认为是自己人,他们也经常关心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
他的家乡遭受了洪灾,小区居民一起帮他募捐衣物,他被其他收破烂的人嫉妒围殴,大伙义愤填膺为他仗义执言,出手相助,他被流浪狗的主人欺侮、讹诈和打伤,以张华为代表的居民们挺身而出,逼迫他们当面给他道歉赔偿,过年的时候,大家也会挂念他过得怎么样。
一个偶然机会,“我”得知,老扁担过年没有回老家,只是待在自己那像“老鼠洞”一样的出租屋里。“我”担心他是不是因为出不起车票钱,便特意费尽周折找到了他,准备给他提供帮助。却不曾想到,在他那间拥蹩的出租房里,“我”看到了,他把那些自己卖给他的所有书籍,靠着墙壁摆得整整齐齐,满屋子里飘着书香,在他的床上,还有一本书反扣着,似乎正在看的过程中。
这个发现,让“我”十分感慨,并对他从心底里生出了深深的敬意,突然觉得“一个老扁担,一身的威严,凛然不可侵犯”。“我”终于也解开了一直存在心里的一个疑惑,觉得“老扁担在花桥苑几年的固执,几年的坚守,几年的辛苦努力,都得到了解释”。
“我”在心底里由衷地感叹:“老扁担不仅仅只为讨一口饭吃,他还要表达他正直不苟的立身,要守护他作为人的自尊;他要向花桥苑的人们证明,他是一个知错即改的人,是一个有道德廉耻的人”。
小说以“我”这个作家的视觉,叙述了以老扁担为代表的普通人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作家选择“好像在最恰当的座位上看戏”,以普通人平视的眼光,注视着庸常的人们和他们庸常的生活,同时,她也让读者从作品中感受到了生活的温度,品尝了市井的五味,体验到了生命的厚度和宽度。
邻里间的鸡零狗碎,家长里短,每个家庭的里发生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让“我”看得清清楚楚,小说的字里行间,烟火气十足,底层人民的喜怒哀乐和坚困生活,以及他们乐观善良的本色,都在作者的笔下,生动地展现了出来,也引起了人们深深地思考。
小说成功地塑造了几位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他们个个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主人公老扁担,还有那个极具个性,看护自行车棚的女人张华。
老扁担,总的来说,他为人木讷、不善言谈,勤劳,善良,淳朴,与世无争。虽然他一直居无定所,生活困苦,但他性格坚韧,始终固执地坚守自己的想法。在收破烂过程中,他收到很多文学书籍后,没有把它当作一般的废物处理,而是有空就读,让自己的内心逐渐充盈,让心态变得更为平和,他的处世和处事的态度都有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他也让我想起了以前曾读过的另一小说《刺猬的优雅》,它是法国女作家妙莉叶·芭贝里创作的长篇小说,老扁担和那个门房的女人勒妮何其相似,他们看似都过着庸常贫困的物质生活,都是社会上的下层人,但他们内心的精神世界却很富有。
张华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胖丫头,靠管理小区自行车棚谋生。她自然、敞亮花哨,性格豪爽,心直口快,总是乐于助人,有着一副天然的热心肠。她善于与各种人打交道,为人厚道,疾恶如仇,敢说敢干,能言善辩。面对恶人,她勇敢地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她能把闲话说得格外喧闹,她把自行车棚变成了小区的信息中心、议事中心和活动中心,她自然也成了小区的核心人物和代言人。
我很喜欢池莉小说语言的风格。她善于用极简短的句子和组词,能把复杂的事情一层层剥开,描述得清晰而准确,没有长句那种冗长感,读起来很舒服也很有节奏感。她常常喜欢名词活用,形容词活用,让句子读起来别有韵味,也极具新意,让人耳目一新。她的排比句更是用得炉火纯青,令人印象深刻。尤其,她把重复的写作手法,也用到了极致,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在叙述一场多年不遇的大雨时写到:
大雨过后,我家是一片断壁残墙。
隔壁聂文彦家也是一片断壁残墙。
我们这栋公寓一楼的饶庆德教授家,也是一片断壁残墙。
花桥苑四栋公寓楼的八户顶楼人家,八户一楼人家,一共十六家,家家户户,皆是断壁残墙。
一连四个“断壁残墙”,不断地重复,把那场大暴雨的凶猛,灾情破坏的严重,居民的伤痛,都表现出来了。实际上,类似的重复,文章中使用得很多,它对气氛的渲染和主题的深化,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最后,不得不说一下这篇小说的名字《托尔斯泰围巾》。小说在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了一个悬念,让人好奇,让人猜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条围巾,让老扁担那么喜欢,每天都戴着它,死后也要让它陪葬,更让他的妻子生疑,以致把它拆缝成了孩子的毛衣。
看到最后,我才搞明白。原来,他喜欢读托尔思泰的书籍,了解到他敬重的托尔斯泰离家出走时曾戴着一条围巾,于是他也这么做了。我觉得,它不仅仅是一条有形的围巾,也象征着一个卑微的人那心灵深处的理想和尊严,代表着一个普通人对精神世界的优雅品味和对理想的执着追求。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何尝没有一条围巾呢?也许是托尔斯泰围巾,或者别的什么围巾,或是别的什么物品,寄托着心里的某种理想和信念。这样的围巾,相信你有,他有,我们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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