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荷

王玉荷

——陈明辉

王老和娶了媳妇后，三年添了两个儿子，看着这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儿，老和十分高兴，但是总觉得缺点什么，又不知道到底缺了点什么。

这天睡觉前，老和把自己的心事给太太说了一下，太太顿时脸色绯红，莞尔一笑说：“老和，你缺一件小棉袄儿。”老和说：“那我明天就去集上买一件。”太太一把把老和揽了过来，亲了他一口说：傻样儿，小棉袄儿不用买，明年我给你生一个……”

两口子，这次着急想要个闺女，没想到，太太的肚子就是不争气，第一年没有，第二年没有，第三年还是没有，就在老和两口子彻底失望，不再想生闺女这件事时，第四年太太的肚子却一天天鼓了起来，转眼十个月过去了，一天早上，老和正在外面喝酒，大和从家里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说：“俺娘生了，俺娘生了……”

老和赶紧往回跑，到家了才知道老婆生的孩子是个女的，这个孩子粉嫩的小手，红扑扑的小脸惹人喜爱，只是上嘴唇上有个小小的豁口，城里称之为兔唇，村里人称之为豁儿，

老和和太太商量了好几天，总算给闺女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玉荷，实际我不说大家也知道，老和他两口子的意思是想让闺女的那个豁越长越小，最好早点儿长到一块儿，其实也就是早点愈合的意思。

因为那时候大家也不知道这豁儿还能动手术治疗，这点毛病不太大，但却一直是老和两口子的心病。村里的几个小孩儿，经常凑到老和跟前，一齐吟唱：

“左盼闺女，

右盼闺女，

一盼盼来个豁，

不会推小车！”

——这帮嘎小子，上学啥也学不会，上学了让先生打，下学了让爹娘骂，大字一个不识，圣贤的诗一句也背不过，创作童谣却很有天赋，……

转眼玉荷长到了18岁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玉荷是长得越来越看了，但是不能看她的嘴，因为豁儿长得也越来越大了。村里也从来没有人给她提亲，许多人家一听到是王老和家的那个豁儿，就会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就是有媒婆想给他家说也没法说。

又过了几年，玉荷都到了22岁了，还是没人给提亲，这可把老和两口子愁坏了，是呀，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本地的媒婆说不成，那就只能找外地的媒婆了。

老和又一次站在村口的马路上，看到外村的媒婆就往家里请，你还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位媒婆——阮妈答应下来，愿意帮玉荷姑娘找一位如意郎君。

那时候，孩子们的婚姻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孩子们还是要见一下面的，岳父岳母还是要相一下女婿的，这不女婿说到就到。

媒婆阮妈给玉荷姑娘介绍的是张家庄的张傻子，傻归傻，名字倒挺文雅叫做张学文，学文这个小伙儿今年28岁了，在村里这个年龄的小伙被称为老小伙儿，

因为他太傻，家里给你介绍了好几个，说一个吹一个，有多傻呢，三岁的小孩儿一骗他就走，下大雨了都不知道往家跑。浑身湿透了，还在地里撒欢哩。

学文小的时候，他爹张有才愣把他塞进去了私塾，想让他学几个字，谁想到这位仁兄，上了五年学，连自己名字也没学会，一看老师不注意就扛着书包跑到玉米秸垛里和几个光屁股的孩子玩起了捉迷藏，快晌午时才拍拍身上的土扛起书包回家去。

有一次学文正在吃早饭，有才突然问了一句：“孩子这几天你学了点啥？”学文脸一红把头一低一句话也不说，饭也不吃了。

学文他娘嗔怪道：“有才，听说你从小就不愿意上学，打着送进去了，一会就跑回家。你看看咱家学文吃了饭就往学校跑，从来不用催，好不容易这孩子走了正道你还左问右问，哪天孩子生气不上学了，你给往学堂里送！”这时有才心里泛起了一丝喜悦和自豪，看来把孩子送到学堂算是对了，一代总比一代强呀！不像咱大字不识一个，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

学文还有个毛病，穿衣服总是歪三扭四，衣服的的扣子还总是错着眼儿，你还不能说，你要敢说他连裤衩都给你脱了。不过干农活倒是挺实在，也有把力气，心眼儿也不坏，对谁都挺和气。

阮妈给老和家说了一门亲事，老和自然大喜过望，非得让阮妈赶紧把张家的公子领过来看一看。

这天阮妈带着张学文，

边走边唱：

浪里格浪，

浪呀里个浪，

今天不到别处去，

一心要到那王家庄，

王家庄有个王员外，

王员外有个王姑娘，

浪里个浪

浪呀里个浪

阮妈就怕傻小子张学文说傻话，前几天就去去王家庄打听了一遍，看看那个村相新女婿都问些什么，你不问还真不知道，人家小村相女婿一共三句话：

你一天吃几顿饭，

你有几个耳朵，

你有几张嘴。

这三个问题都挺简单，但是让傻子说对的也不容易，于是阮妈把问题和答案都告诉了学文，让他好好记住，千万别答错了！

你一天吃几顿饭， 三顿。

你有几个耳朵， 两个。

你有几张嘴， 一张。

学文他娘知道儿子记性不好，拿了只小楷毛笔，专门把这三个数字写到了学文手上，从上往下三顿、二个、一张。傻子一会儿看看，一会儿看看，生怕忘了，也不敢洗手，生怕洗掉了……

阮妈领着学文进屋以后，老和把阮妈请到了中堂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老和坐在阮妈的对面儿，张学文坐在八仙桌前的凳子上，王太太抱着孙子靠在炕延仔细地听着。

玉荷姑娘坐在炕上，围着大围脖挡住了嘴唇上的豁儿，只露出了鼻子和眼，还有羞红的脸。她低着头在手绢上绣着鸳鸯戏水，也不说话，时不时地往桌子旁瞅一下，又低着低着头接着再绣。

老和和阮妈寒暄了几句，本来想问学文三个问题，不巧有个徒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拉上老和就往外跑，后来才知道，老和的徒弟去大村看戏和人家打了起来，被人家绑住不让回家……

等了好久，老和也不回来，于是王太太就走到阮妈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抬起来，睁大眼睛，盯着学文，问了起来。

王太太只知道王家庄考女婿有三个问题，具体这三个是问题，有没有顺序她也不知道，既然老和出去了，总也回不来，她干脆也不等了，就随口问了起来：小伙子听好了，我开始问了：

“你一天吃几顿饭呀？ 学文答道：“ 一张”

“你有几个耳朵？” 学文答道：“三顿”

“你有几张嘴呀？” 学文答道：“二个”

王太太一边听一边摇头，这回答的是什么话呀？都错到他姥姥家去了。要不再问他几个问题，看看是不是还懂点人事儿？

于是她又问道：

“小伙子，你家几口人呀？

学文答道：“算俺爷爷奶奶吗？

王太太又问：“你妈几个儿子啊？”

学文答道：“算俺爹吗？

过了半晌老和回来了，太太赶紧把她拉到里屋，贴紧耳朵悄悄地说：“这个家伙太傻了，我看不行！”

老和摇摇头说：“我看这小伙子长的人高马大的，干个庄稼活，过个日子没什么问题。别整天挑人家男方的毛病，咱家闺女长个豁儿你不知道吗？只要人家不嫌弃咱就行！”

老和说媒人是杆秤，估计人家学文小伙子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去问问他家有几亩地呀，别到时候咱闺女嫁过去了别过穷日子就行。

刚才王太太问了几句话，傻子答了个乱七八糟，可把媒婆急坏了，趁着王老和两口子去了里屋，她赶紧压低声音贴近傻子耳朵说：“以后你啥你也别说了，赶紧去茅坑里躲躲吧！”玉和姑娘坐在炕上离得远，也没听清楚他们说啥。

这时王老和走了出来，左看右看找不到傻子，正想问问媒婆阮妈傻子去哪里了，没想到媒婆上来就说：“学文上茅厕解手去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今天我们得早点走，有啥事，你跟我说就行，别等他了。”

老和说：“那我就直接问了，学文家有几亩地呀？”阮妈说：“张家是村里的大户，地嘛还真不少！

十亩高粱，

十亩豆，

十亩高粱豆，

村东边杨树底下两块儿。”

老和一听，张家土地真是不少，老和琢磨了一下，像他这样有威望的人，估计没人敢骗他，再看看媒婆阮妈，一脸的认真诚恳，看来她真是没有说瞎话。

老和一算，张家大概有六十多亩地，是王家庄所有土地的一半，这样的人家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况且又是大村的，赶紧订下把，别拖久了，夜长梦多，被别人抢跑了。

就对阮妈说：“只要孩子老实，正道人家就行，地吧多点少点都没事儿，我看着学文这孩子不错，我家闺女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如果张家同意的话，今年就把姑娘嫁过去，哎，女大不中留，在家也不干活，还得吃闲饭。”

老和太自信了一点儿，实打实上了一个大当，其实张家是有名的贫困户，五口人，十亩地，高粱地里种着黄豆，由于土地太少，闲着没事的时候，一家人在村中的大杨树下乘凉，所以阮妈说村东大杨树下凉快——两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学文相媳妇回到家，有才就问他：“你去相媳妇，看到玉荷姑娘了吗，长得怎么样呀？”学文说：“光顾着给玉荷她娘说话了，没看清楚玉荷长得什么样，只知道玉荷她娘——丈母娘长得挺好看！”

几个月以后，张家抬着花轿，吹吹打打把玉荷姑娘娶到了家，小两口过得倒也恩爱，傻子娶了媳妇整天乐乐呵呵，几个上学的小儿郎也想知道夫妻洞房之事，问大人吧不敢，于是想到了傻子，他们知道傻子不会撒谎。

小孩问：“学文哥，娶媳妇晚上干什么呀？”

学文说：“睡觉呀。”

小孩说：“你和嫂子怎么睡，你懂吗？”

学文说：“以前不懂，后来媒人教了就会了”

小孩说：

“媒人教你怎么和嫂子睡呀？”

学文说：

“媒人说了

——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给别人说！”

王玉荷嫁出去不到半年，王小河的儿子就出生了，那时由于孩子的奶奶王太太身体不好，王小河的岳母又是外省的，离得又太远，

那时又无汽车，又无火车，不能过来照顾女儿

所以就得让王玉荷过去帮忙，王玉荷跑前跑后忙活了二十多天，整天忙得像个小陀螺一样，一不小心睡了一觉，手受伤了，脚走路还不方便。

眼看孩子就要满月了，王家庄村有办满月酒的风俗，这时亲朋好友都会到场祝贺，王玉荷就给张学文儿捎了个口信，让他明天早上赶紧过来，穿件光溜的衣服，带点贵重点的礼物。

学文听到消息，赶紧准备，摸了半天感觉哪件衣服都不光溜，全脱下来一摸自己身子倒挺光溜，干脆啥也别穿了。

衣服的问题解决了，买点什么礼物呢？要贵重一点儿，学文，不懂什么是贵重，但是人家懂什么是重，礼物重总是好事，到时候岳父岳母也高兴呀，媳妇儿看了也满意，都说咱傻，这次咱带点重礼物去让他们瞧瞧，哎呀，什么礼物重呀？

这个掂掂太轻，那个掂掂也不沉，走出大门，看到门外的两个石墩子沉乎乎的，挺有份量，从前没娶媳妇时他总是搬着玩儿，好了，就是它了，这要挑到丈人家，往地下一戳，那得多张脸。

于是傻子搬起石墩子放进竹筐，拿来扁担挑了起来，你还别说，扁担一头挑一个，沉乎乎地正好。

说走就走，一边一边跳，越走越有劲儿，是呀，傻子快一个月没见到新媳妇儿了，你说能不想吗？

傻子快到王家庄村口时碰到了王小和，人家小和在村口迎接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一看到这个光屁股猴，又羞又怒急得直跺脚。小和冲上去把自己的长袍脱了给傻子套上，告诉他不穿好衣服不准进王家庄，然后又劝傻子把那个两个石头墩子扔了，傻子犟着呢，怎么说也不肯扔。

傻子走进小和家院里的时候见到了媳妇，玉荷一把把傻子拽到了墙角，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今天是侄子满月的大喜日子，千万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傻子大声嚷嚷：“我保证不说不吉利的话，到时候孩子如果有什么意外，可别怨我哦！”

玉荷气得用手捏住他的耳朵拧了一圈半，痛得傻子直咧嘴。这时小和就在旁边，听了个满耳朵，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走到屋里告诉了父亲王老和。

王家庄的乡亲，听说学文有点傻，想逗逗傻子，找个乐子，就问学文：“学文呀，你看小和家的房子怎么样？”学文说：“挺好的呀。”人家又问：“你知道梁是什么木头的，檩条椽子是什么木头的吗？”

傻子哪懂这些，敢紧看媳妇，想让媳妇告诉他，玉荷想如果直接告诉他答案——是槐木的，外人还是会笑话她的女婿傻，什么都不知道，哎，算了，还是悄悄提示一下吧，

她对着傻子迅速一撩衣襟，让傻子往自己怀里看，傻子往媳妇怀里一看，顿时明白了，你还别说，傻子娶了媳妇还是真长了点学问。

傻子这回，不但要回答，人家还吟起了一首小诗：“奶木檩，奶木梁，奶木椽子盖新房。”他一边吟诗一边摇头晃脑，羞的玉荷红着脸抬不起头。

这时，老和走了过来，他在想孙子满月的大吉日子，不能让傻子再出丑了，就盘算着让大和把傻子藏到山药窖里，再把山药窖的盖子盖上。

大和看老和一直在山药窖那转悠，就走上前去说：“爹，俺妹夫学文，又傻又犟，总给咱家丢人，要不把他藏起来？”老和说：“藏哪里呀，别刚藏好，傻子又跑了出来。”

大和说：“这事儿简单，一会儿我就把他哄到山药窖里。”过了一会儿，大和走到了傻子旁边，一拍傻子肩膀，对傻子说：“妹夫，你看大家说话你也插不上嘴，俺妹妹也不让你说，你多憋得慌，要不我给你找个好地方，你下山药窖里逗蛤蟆好不好，咱家山药窖里，有只大蛤蟆，一天到晚不停地蹦，还能听懂人说话。”

傻子说：“好，好，山药窖在哪，我现在就跳下去。”大和说：“妹夫别着急，蛤蟆跑不了，我先把你绑住，再拽着绳子，把你慢慢往下系，一会儿就到底了，你先在里面玩儿，到吃饭时候我再让我妹妹给你送饭，今天她是厨师，我让她给你送点好吃的。”

傻子说：“好吃难吃都没事，我饭量大，多送点就行，可别忘了呀？”大和说：“你说我妹妹啥时候忘过事啊，再说还有我呢！”

傻子说：“好”。跑到院里找了条绳子立马把自己绑了起来，把绳子的那头给了大和，然后傻子还自言自语：“这群坏蛋，有人不让我说话，有人让我出丑，哼，离你们远点更好，到时候我下去逗逗蛤蟆，再和蛤蟆比一比，看看谁蹦的高，喊得响。只是到时候，俺家玉荷别忘了给我送饭就行。”

你看看这傻子，他一点也不傻，吃饭这件事他一直惦记着，从没有忘过。列位，也许要问：为什么不让傻子踩着山药窖内壁上的凹坑，一步一步走下去，您别忘了能走下去还是傻子吗？，傻子不但自己下不去，而且自己也上不来。

看傻子到底了，大和盖上了山药窖的盖子，当然错开了一条缝，一则怕闷坏了傻子，

二则怕里面太黑傻子看不到蛤蟆着急了瞎叫唤。

傻子被系到了井底，下面黑乎乎只有微微一点亮光，傻子在井底只看到了蛤蟆的眼睛，蛤蟆的大小也看不清楚，他认真地跟蛤蟆说着话，也不知道蛤蟆听懂没有……

井里突然来了一个两条腿的大家伙，倒是蛤蟆吓了一跳，蛤蟆看见傻子十分害怕，自己的家里无缘无故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惊恐万状之下，它不停的往上一跳一跳，每次也跳不高，也就一尺吧，这个山药窖大概有5米多深。

看着蛤蟆扑腾扑腾乱跳，又跳上不去，傻子看得不亦乐乎，傻子心里说：有本事你一次跳上去，没有本事就老老实实在下面呆着跳什么跳啊，我看你能蹦达到什么时候，我看你累不累……

傻子掰着手指头数过来数过去，想看看蛤蟆跳多少下能跳出山药窖，数了半天，傻子也没数清楚，蛤蟆也没蹦出去，干脆傻子也不数了。

傻子一屁股坐在井底，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思考：蛤蟆整天吃什么呀……蛤蟆叫唤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引来同伴……如果来的是公蛤蟆是不是蛤蟆的兄弟……如果来的是母蛤蟆是不是蛤蟆的媳妇……蛤蟆整天蹦跶着也不知道累吗，也不知道饿吗？想到这里傻子自己忽然感觉好饿，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

正在这时，突然井盖上错开了一条大缝，一束阳光打了下来，傻子的眼晃了一下，他知道晌午了，玉和要送饭了。

没错，玉荷就在山药窖上，提着一条绳子把一个竹篮系了下来，里边有两个馒头一盘咸菜，还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双筷子。

傻子啥也不管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正当傻子吃得高兴时，忽然感觉一股黄色的酸水从天而降，傻了大喊送饭就行了倒什么醋呀！一会儿一个又圆又粗的东西掉了下来，傻了急了骂道：“谁他妈的做事这么不稳当呀？倒一下醋还把醋塞子也倒了下来，等会儿我上去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其实是一个小孩在山药窖那解手。

——一派胡言，千万别信

——赵州陈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