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窄门世途》上卷第三章 1

【长篇连载】《窄门世途》上卷第三章 1

作者: 以琳

洮阳，这个北方的小镇和中国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一样，虽然每天都在上演着一部部的暴力惨剧，但春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到了山坡上、田野间、溪水桥畔，也来到了关押着反革命蔺文瑄的洮阳镇中学。教室前面的树绿了，常能看见麻雀在绿叶间穿梭，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忙个不停，虽说蔺文瑄不能听懂它们的语言，但它们活泼的身影足以让蔺文瑄的心情放松下来，它们传达出来的欢快情绪慢慢感染着刚刚恢复过来的蔺文瑄。

今春大旱，眼看要过了播种季节，老天还是滴雨未落，镇长整天忙着指挥抗旱。蔺文瑄被夺权关了牛棚，镇中学的劳动生产也由红卫兵大队长全面负责了，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曹有年也顾不得蔺文瑄了，这才使他的身体有了得以调养生息的机会。这些日子蔺文瑄倒也过得平静，虽然身在监牢。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天的午后，天气晴朗，窗前那棵柳树挂满了柳絮，一阵微风吹过，柳絮们便离开沉甸甸的柳梢，扬扬洒洒地随风漫舞，落在不知何处的砖地上、门框上、窗棂上、瓦楞上、小孩们的头发丝上。蔺文瑄爬上用桌子拼起来的床，想要好好享受一下这午后静谧的休憩时光。刚躺下就听到外面的开锁声，本能地感觉也许又有一番折磨来临了。但他仍躺着没有动，保持着面朝里的侧卧睡姿，两耳听着门口的动静。

“进去，你这妖道！”是钟志刚的声音。

随着话音是一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

“嗬，家伙挺走运，还有个伴儿！”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生，蔺文瑄听不出来是谁。

“一个顽固致极的反动派！”钟志刚说着又锁上了门。

蔺文瑄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慢慢转过身来，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双手被拷着，正努力想要站起来。他起身下来，向那人走去，那人听见动静也抬起头来，原来是李浩然，镇上有名的气功师，他怎么会进来了呢？

“蔺校长？是你！ ”

李浩然努力着往起爬，蔺文瑄走上前去搀起了他，慢慢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

“你这是？……”

“哎！别提了，都是那个韩梅，六五年四清那会儿，这小婊子就想整我，碍着我叔父她才没敢，这不，我叔父前几天刚被夺了权，她今儿就跳起来整我了。”

这李浩然的叔父是省革委会主任，主管着全省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莫非……

“怎么？你叔父他……”

“哎！省里造反派夺了党委的权，把老书记给打死了，我叔父批评了造反派几句，说他们做过头了，造反派便说我叔父是右倾投降主义，把他的权也给夺了。哎，我看这世道是彻底乱了！”

“蔺校长，你这是……也被夺权了？”李浩然抬起头来看着蔺文瑄问到。

“唔……”

蔺文瑄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到他的床上，斜依着墙，看窗外的柳絮。

沉默了一会儿，李浩然愤愤地说道：

“我就想不通，我练练气功治我自己的病，你说我招谁惹谁啦！十岁那年，我的胳膊上出了风湿圈，省城的大夫都只摇头，说这是先天性心脏病，没得治，活不过几年了。我叔父愣是不死心，带着我跑遍了省城大大小小的医院，可人家都说治不了。最后还是我叔父打听到一位气功师，听说治病可神了，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带我去拜师学气功，没想到我这病还真的渐渐好转了，现在都过去十几年了，我一年比一年感觉好，这总是事实吧。可这韩梅疯丫头非说我这是封建迷信、歪门邪道。嘿！真是奇了怪了，只要治好我的病，干别人屁事啊，真他妈想不通！”

蔺文瑄没有接茬，残酷的折磨已让他变得很谨慎，以前一直和眼前这个气功师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再说又有官场中的关系，现在虽说也落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境地，但还是慎重些为好。

“哎！ 我看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说理的地方，谁有权谁有势谁就是真理，别人再怎么气你、恼你、妒你，也拿你没办法，自个儿跟自个儿生气去吧。可一旦失去了权力，就凤凰落驾不如鸡喽！哎，我这叔父也是，这世道，惹谁也别惹造反派呀，这些家伙，狠着呢！ ”

“少说几句吧，小心隔墙有耳！ ”

蔺文瑄看他来了劲，劝阻道。

“哼！老子就练了个气功治病，她能把老子怎么滴？”

李浩然虽然嘴上硬着，但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把腿搭在了另外一把椅子上，让自己坐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