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演《红楼梦》”中的“晚韶华”和“好事终”

87版《红楼梦》李纨剧照

第十二支•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
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
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气昂昂头戴簪缨，簪缨！
光灿灿胸悬金印。
威赫赫爵禄高登，高登！
昏惨惨黄泉路近。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
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这一曲言李纨。

《红楼梦》前几回写金钗，多写其出身与教养，先是香菱之母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后是黛玉之父“学海文林”，及到李纨，又是一样写法。李纨是金陵名宦之女，“金陵”是十二钗正出之地，父名李守中，“守中”之名旁有批注云：“妙！盖云人能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哉！”而李守中的教育理念是“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几个贤女事迹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李纨字“宫裁”，也确乎符合李守中的理念。在这一段陈述之后，原文有“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等语，李守中的家庭教育理念，促成了李纨“槁木死灰”的性情。李纨的独特性，在于她不是未婚少女，作为已婚女性，却又与王熙凤、秦可卿多有不同。

“镜里恩情”指李纨与贾珠短暂的婚姻，贾珠是贾政长子，却一病而亡，只留下幼子贾兰，可以想象，贾珠死后，贾兰就成了李纨唯一的寄托和希望，“梦里功名”是指贾家败落之后，贾兰考中进士。

“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句，当是为李纨之悲剧注脚，青春丧偶给李纨带来的不止是失去管家权，还有穿红着绿、浓脂艳粉的权利，果然尤氏在李纨房里理妆时点明李纨并没有脂粉。李纨的美韶华何其短暂，甚至还没有绽放便立即凋谢，黛玉初见众人时，对李纨几乎没有印象，而王熙凤同样是贾府孙媳，却穿戴得“恍若神仙妃子”，人未至而笑先闻。后来大观园建成，李纨便又住了繁华洗尽、最简朴不过的稻香村。她生存的世界给了她这样的设定，她便安心如此，但青春何其有限，谁人能不留恋？

“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至“昏惨惨黄泉路近”，当是言李纨教养贾兰长大，贾兰考取功名，李纨却命赴黄泉。李纨的一生，在家时谨守本分，出嫁后只贾珠在的一两年青春绽放，从此便是繁华的陪衬，贾兰高中之后，李纨年华老去，独自熬过了那些凄凉，却不知等在尽头的，是无常性命，她这一生，失去了的都不可挽回且是时刻悬在心头的伤痛，得到的却甚少。

“问古今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纵观李纨的一生，谨守礼教规矩，在丈夫死后做一个清心寡欲、简朴自持的豪门寡妇，让外人挑不出刺来，可是那又如何呢？她也只有一个一生，青春也只有一次，花团锦簇的人间美景究竟没有入她的眼么？贞节牌坊下是多少枯骨红颜！

“曲演《红楼梦》”中的“晚韶华”和“好事终”

第十三支•好事终
画梁春尽落香尘。
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宿孽总因情。

此是十二正钗最后一曲，言秦可卿。关于这个人物，向来争议很大，爱慕者赞其温柔周全、高瞻远瞩，厌恶者贬其乱伦无德、纵情无度，说起来不过是薄命金钗而已。

“画梁春尽落香尘”，秦可卿应是在天香楼悬梁自尽而死。第十三回秦可卿之死少了许多文字，可卿死后，“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后有批注“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宁府里贾珍与秦可卿之事已不是秘密，从焦大醉骂时“爬灰”等语即可看出。而隐去“遗簪”“更衣”等文，是怜惜可卿之品性。

“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与“宿孽总因情”可对比来看，一则是从个体角度来看，可卿之才可与王熙凤相比，且在为人处事上没有王熙凤的专横跋扈，外貌品格更是出众，除去淫乱一事几近完美，况且发之于衷的“情”是人之本性；另一则从世家大族的发展来看，伦理纲常是维系家族运转的根本，打破人伦不可饶恕。一部伟大的作品所体现的价值观，必然不是单一的。秦可卿之“情”是否为作者所推崇，也无从得知。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点出贾府败落的根本，贾敬之不问家事、热衷炼丹，将爵位和族长均给了贾珍，而贾珍年纪尚轻历事尚少，辈分最高的老太太又在荣府，贾赦、贾政且管不了宁府的事，贾珍未免轻狂。偏偏贾珍之妻尤氏又是个三从四德、低声下气之人，也难行规谏。年轻的管事人一旦放纵自己的本性，必然会为家族的溃败埋下隐患。

87版《红楼梦》电视剧用艺术化的手法处理被删去的“遗簪”“更衣”诸文，贾珍与可卿之事败露，世家大族发生乱伦之事，绝不可为外人所知，这本是贾珍之过，却要可卿以死来了结，可卿除了自尽，已是无路可走，况她又是那般多思多虑之人。

但是否是贾珍强迫可卿发生不伦关系，还有待商榷，“宿孽总因情”，可卿如果对贾珍无意，贾珍仅凭淫威很难从愿。大家族里人多口杂，二人之事贴身丫鬟必然尽知，如若可卿不愿，她的丫鬟必然不会配合。而可卿死后，瑞珠触柱而亡、宝珠愿为义女守灵不回宁府，这种反应也许才是贾珍淫威下的自保方式。这一曲曲名“好事终”，可卿的一生短暂而无奈，“情”发生在错误的对象身上，迫使她走向绝路，叹息之余也引人深省。在元春封妃之大喜之前，先写此大丧，美好的事物总难存留，每每掩卷太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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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装对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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