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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份红烧肉

那年,那份红烧肉

作者: 根根的原创作品 | 来源:发表于2020-06-29 00:02 被阅读0次

    各种各样做法的肉,对于现代人的餐桌来说,几乎是最普通的菜品。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更是各种各样做法的猪肉吃到不想吃。而我唯独对红烧肉,情有独钟,每当餐桌上出现红烧肉的时候,总能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七十年代,拉回到那个激情燃烧的矿山。那是一段不曾磨灭的记忆,也是一段我与父亲共度的美好时光,就像一部无声的黑白电视剧,在我脑海循环播放。

    时间是一九七五年的某一天,场景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五岁的我由于患了急性肝炎,而痛得在地下打滚。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农村,治不好我的病,母亲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我去投奔在郴州煤矿工作的父亲。

    初到矿山,对于一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仿佛“刘佬佬”走进了大观园,东瞧瞧,西看看,又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小城,矿山的医院,矿山的俱乐部,还有通宵亮着灯光的球场和那琳琅满目的商店……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繁荣的景象。让我除了赞叹,就是一阵莫名的羡慕。

    最诱惑我的应该是职工食堂,那个整天都飘着饭菜香味的地方。每次从它旁边经过,都能让我肚里的谗虫翻滚,像一只饥饿的麻雀,觅见了食物,随时都想冲上去饱餐一顿,但食堂都有规定开饭时间,不像现在的饭店随到随吃。

    在那个年头,煤矿职工大部分都是单身职工,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五六个人住一间宿舍,平时大家都呆在自己的宿舍,只有在吃饭的时间,才齐刷刷涌进食堂,提着碗、碟,饭盒,在六个打饭菜的窗口,排成一条条长龙。人多的时候有几千人用餐。也是在这个食堂,我品尝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红烧肉,至今都无法忘怀。

    还记得,(母亲在我病刚刚好一点,就急着赶往乡下去,因为那时我的弟弟还在哺乳期,把我扔给了父亲照料。)父亲在釆煤队当队长,每天都要下井带班釆煤,我的留下,于他无疑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上晚班还好,他上班,我睡觉,如果上白班,我的吃饭问题,就是一大难题。

    父亲首先是要教会我如何去食堂买饭菜。他买来一些识字卡片,让我学会了从一数到十的数字,也让我学会了菜票与菜票相加可以等于红烧肉。然后让我去食堂体验几次买饭菜的经过,就算大功告成。

    在母亲返回乡下的第五天,父亲又上白班去了(早上八点下井,下午四点升井),早上的两个馒头,四两稀饭,早就化作一泡长长的清澈尿水撒掉了。我在宿舍里,百无聊赖地等待矿山的高音喇叭响起来。父亲告诉过我,只要高音喇叭响起来,就到了食堂开饭的时间。

    我感觉肚子越发瘪陷,好不容易盼到“东方红,太阳升”的歌曲从喇叭里飘过来。那些上夜班的职工们,也早已从各自的宿舍里涌了出来,如放闸后的浪花相互追逐,碗与碟的混杂声和着职工的谈笑声,唱响一曲吃饭的前奏曲。

    食堂里开始熙熙攘攘,六个卖饭菜的窗口都排满了人。我刚到食堂门口,就看见别人碗里拥挤着,红扑扑、亮晶晶的红烧肉,颤颤巍巍,方正正的。那嫩嫩的肉和诱人的香味,撩拨着我的食欲,口水早已盈满了我的嘴。

    作为那个时代的农村孩子,只有盼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尝到这么香喷喷的猪肉,况且我的母亲根夲就不会做红烧肉。就算过年的时候,母亲也只会做豆腐蒸猪肉。碗面上是几片薄薄的肥肉铺在上面,下面全部由油豆腐垫起来,乍一看,好像一座肥肉搭建的小山,巍巍地立在碗中。就算这几片薄薄的猪肉,也只有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会端上桌,等到客人下了桌。我们几兄妹去肉碗里打捞的时候,也就只剩几块豆腐了。

    看着别人碗里的红烧肉,我哪里受得了这般诱惑与刺激,狠狠地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己手里摁住的二两饭票和五分钱的菜票,我决定再返回宿舍,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吃一餐红烧肉。

    我从父亲的席子底下,掏摸出几张菜票,可都是5分钱的,于是我把席子全部掀开,发现有一叠很整齐的菜票,大概有十多张,都是一角一张的。我记得父亲教过我,要吃肉就要用两张一角的再加一张五分的菜票。我轻轻地在上面拿了两张,然后再把其它的菜票原样放回去,盖好席子,就匆匆往食堂赶。

    我用手紧紧地揣住这几张菜票,生怕一不小心菜票就飞了,还特意挑了一个大大的饭盒,准备对即将到来的红烧肉大打出手,干一次漂亮的吃肉大战。仿佛那入口即化的红烧肉已经在我嘴里,糯软,糯软,那鲜美的兴奋就要从我心底喷发出来。

    返回食堂的时候,很多职工都已买好了饭菜,他们有的蹲在地上吃,有的在食堂四方桌上坐着吃,都是相熟的几个人凑成一堆,如同天空撒满的云朵,一团团,一簇簇,时不时传出一阵笑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我似乎也看到红烧肉在向我招手,我加快了步伐,向着一个人少的窗口排队过去。

    当我排到窗口的时候,我像父亲教我那样,把饭盒和菜饭票,小心地举过头顶,努力递上窗口的水泥台面,并往上蹦了一蹦,想看一眼那诱人的红烧肉。可高过头的窗口还是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默默地等待,心里的喜悦已慢慢爬上了脸颊,仿佛红烧肉的香味已经在我脸上跳跃,腻满了喉咙。

    面无表情的打菜师傅,收下我的菜饭票,开始低头帮我打菜。我等待的心脏,似乎每跳动一次,都能让我感受到兴奋的声音,每一秒的等待,都是那么漫长。

    在我抬头的瞬间,似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眼泪,随即也在我眼眶里转圈,我努力不让它从眼角流出来。饭盒里那堆成山丘一样的炒豆角,拥挤在一起,似乎每一根都在向我嘲笑。我压住内心的悲愤,努力清了清嗓子,准备像父亲那样,讲几句普通话,为自己争辩一下,但想好的台词,一直压在喉咙里,就是不敢吐出来,我知道,即使我吐出来,也是加工过的家乡话,别人不一定能听懂,又怕自己出洋相,我急啊!急得满脸通红。这时候,打菜的师傅喊了一声“下一位",站在我身后的高个男,朝我挤了一挤,示意我让开,我迟疑了一下,他已经把饭盒和菜饭票从我头顶递了过去。

    当他从打菜师傅手里接过饭盒时,我看到他饭盒里,也躺着焉巴巴的没有了生气的豆角,在我迟疑的片刻里,打菜的师傅又吼了一声“谁的饭菜,还不拿走?”看到打菜师傅凶恶的嘴脸,我更加失去了争辩的胆子,估计也没好果子吃,我只有极不情愿地从窗口端下那一盒小山似的炒豆角。

    我怯怯地站在窗口旁,几个打菜出来的人,饭盒里都躺着炒豆角。于是,我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观察过去,在第五个窗口,发现别人打出来的才是红烧肉。我肠子都悔青了,只怪自己太性急了,太想吃红烧肉了,以至于没搞清楚就选了一个人少的窗口排队。我不记得我是怎样,端着那一大饭盒炒豆角回宿舍的。

    我终究没有抵挡住红烧肉的诱惑,当我从第五窗口端下属于我的那份红烧肉时,诺大的食堂已经清静下来,仿佛一个热闹的墟场,突然就到了散集的时候。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还在第五窗口排着队,食堂的清洁阿姨也开始清扫剩饭剩菜,像战士在清理一片狼藉的战场。

    我端着饭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不时低头看看饭盒里的红烧肉,生怕一不小心又变回成炒豆角。那几坨红烧肉骄傲地站在饭盒中央,正随着我的步伐,颤颤巍巍地起伏。我把鼻子慢慢地凑近,贪婪地闻着肉香,想像着肉“嗞"地一声溜进肚子里的味道。

    喜悦总是悲剧的前奏曲。当我正幻想着如何,把这份红烧肉消灭掉的时候,一个急赶着上班的职工从我身边窜过,发生了轻微碰撞,那饭盒里的红烧肉,竟一个趔趄掉下一坨来,在水泥地面上弹跳着。我兴奋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幸亏地面是水泥的,没有那么脏,我环顾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迅速弯腰从地面把肉捡起来,跑到附近水龙头,清洗了一下,重新放回饭盒,急急地跑回宿舍。

    当我打着一个响亮的饱嗝时,下班的父亲回来了,第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摆着满饭盒的豆角,心生疑惑,待他弄清楚我为了吃红烧肉,竟然花去了整整五角钱的菜票时,天空瞬间乌云密布,我不知道五角钱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咆哮着“吃肉,吃肉,你吃肉,家里的哥哥弟弟就不要吃饭了,好,我今天就让你吃肉。”父亲从外面大扫帚上拆下几根细竹枝,好好地让我吃了一顿“竹枝炒屁股肉”。至今每当我吃红烧肉时,都会摸一摸当时受伤的屁股。后来,每当食堂里再飘出肉的香味时。我还是会选择站错窗口,然后打一份不是红烧肉的饭菜,偷偷地逃离那诱人的香味。

    岁月如歌,一晃几十年过去。父亲离开了我们,我自己也成了父亲。我穿上和他一样的工衣,走他常走的下井之路,我能体会他的辛劳,却无法体会他生活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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