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的空间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予书香澜梦第69期“虚”的专题活动。

这是北方的冬日，光秃秃的几棵灰色表面外皮的树木伫立在砂石路两侧，树下那些低矮枯黄的野草茎在寒风中不停地抖动着，倔强的、顽强的，又似乎是迎风招摇炫耀的。

眼见行人车辆往来穿梭的路上，过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年纪三十左右，他走起路来双肩努力地向上耸着。细长的罗圈腿向身体两侧撇撇着，勾划着规则不规则的孤线。前倾着身子，弓着背。见他正用一只手掩着上衣领子，另一只手则抓握着手机紧紧地扣在了耳朵上。

“喂，喂，喂！”他连连大声地喊着话，看样子是在和谁打招呼。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大声张扬的声音一下子传到了周围人的耳朵里。于是便有人说道，“看呐，老板级别的人物又出动了，忙着联系业务往来呢。”

“谁知道呢？那可未必。他的电话到底有没有拨通别人的号码是个未知数，背不住他自己在和自己说话呢。”也有人反驳提出不同的看法。

“自己给自己打电话，这也太离谱了吧？”

“离谱，正常的很呢？装作大老板的样子，多有气派，多让人羡慕。”

“就他那熊出，还大老板的样子。”

“咋地不行吗，人家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人们瞧着打电话人的身影议论着。

边走边装作打电话的人，大名叫庄有福，小名叫小全，打小儿爹妈给起的名字。爹妈自己日子过的比较贫寒，在屯中他们家是最破落的，几亩薄田收入甚微，仅供得上吃饭取暖，又没有其它方面的赚钱途径，一向为人们所瞧不起。

所以爹妈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能够摆脱生活困境，成为一个有福之人，所以起了个名字叫有福。又希望自己孩子生活中事事小有周全，所以又是谐音又带寓意，特意又起了个小名叫小全。

此刻庄有福大呼小叫地装作打电话，拿着手机走过人群，在前边道路十字路口拐角处磨身下了砂石路，沿着垂直衔接的土路向南面一排房子走去。走着走着他左顾右盼见周围无人，便放下举在耳边的手臂，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上午八点半。这个点刚好是自己到雇主家约定清理牛圈的时间。

他揣起手机放在口袋里，快步地甩动罗圈腿，陡显匆忙地走进了面前一排房子紧西面这一家。这是雇主家。正房十间院落十分宽敞，中间过道两侧面积平分，建有塑钢棚顶的敞棚，周围栅栏围护，养有三十头牛。

雇主正站在牛圈围栏边打量着牛的生长状况，见庄有福过来便招呼道：来了，小全。

“小全！”多么亲昵的称呼，听在庄有福的心里象吃了蜂蜜一样甜，瞬间一股暖流涌入他的血脉，暖流中融汇着无比的亲切，同时一种亲近感油然而生，那是一种来自亲人般的感觉，和蔼的、温馨的，他的心灵被阳光般的温暖笼罩了。

“我来了，叔。”庄有福略微低着头，面露微笑。

雇主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庄有福，瘦高的个头儿，缺少脂肪包裹的大骨架撑起一身灰土色的衣服，衣服上面好象有风携起尘土掠过的痕迹，这一疙瘩那一块的布丝中夹带着泥土的影子。黝黑泛红的面孔像刚喝过酒晕染的样子，粗糙狭长的上下眼皮间有着一对不大不小的眼球，平时叽里咕噜在眼眶中左右来回转动的眼球此刻如静止一般，完全是一副聚精会神的状态，心无旁骛的眼神中流露着亲近、伏贴、尊敬，又带有一丝敬畏。

这时雇主手里的电话响起，他翻转手心凑近眼前看了一眼便接通来电，言语间好像在谈什么业务，商量着什么事情。雇主不仅搞养殖，还购置勾机铲车工地干活，镇里还经营着一店铺，平时很忙。

庄有福见雇主忙着打电话商量事情，忙说，“叔，我忙去了。”

雇主“嗯”了一声，随便向他一摆手，示意他去忙。

庄有福便去牛圈旁边，拾起铁锹、独轮推车去清理牛粪。他一边干着活，一边不时地转头瞄向雇主。

雇主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像刚水洗过或者刚从理发铺焗过油，白嫩面皮上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通身青灰色的便装干净利落，一尘不染，脚下皮鞋锃光瓦亮。有福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脚上鞋子，迷彩服饰的布鞋面早已褪了色，上面还有几处挂着牛粪接触过留下的污渍。看到这里庄有福不禁暗自摇摇头。

有福很是羡慕雇主，也曾想象着自己有一天成为雇主的样子，有身份有地位，也可以穿着笔挺的服装，脚蹬皮鞋，手握电话优雅地和别人谈生意做买卖，可是即使做梦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一次。

外面很冷，小北风呼呼地吹着，可是庄有福的身上却出了汗，额头前渗出了水珠，有那么一滴还流进了眼里，他不由得抬起衣服袖子横着在眼前一抹，却有一丝咸涩的味道在眼里蔓延开来，他顿时眨了眨眼睛，恰好一股轻风袭过，那滋味也便随之消散了。

忙了二个来小时活计，终于是把牛圈粪便清理完了。看着眼前变得干净起来的牛圈，有福产生了一种自豪感，自己没有白费力气，而自己找到了自我的价值感，付出一阵子体力劳动，可以心安理得的从雇主手里拿取工钱了。

“我来人间一趟，历尽风雨沧桑……”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有福忙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滑屏显示是拉砖的司机来电。他有些欣喜地划拉手机屏上的绿键接通，并模仿着雇主接听电话的样子，手机贴在耳边，神情庄重，眉宇间皱起的皮肤饱含思忖的意味，不时还抿抿嘴角，其间嘴角向前突出那么一下两下，几乎和雇主表情如出一辙，怪模怪样外人如果看见一定会觉得滑稽可笑，而有福却觉得这样子姿态不错，而且每每做来心里会提起一股气，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为了雇主，压抑心底许久的自卑感便被自豪感，满足感所取代，而内心也因此无比地舒畅起来。自己的精神状态随之变得意气风发，整个人浑身充满了一种激情，一种力量。

“喂，赵师傅吗，有什么吩咐。”有福和拉砖的司机接触时间久了，自然也学会了油腔滑调。只是刚刚摹仿雇主接电话的庄重眼神一时间变得戏谑起来，上下眼皮夹紧笑眯成一条缝，嘴角拉长两腮微微隆起，形同蛤蟆嘴巴，还原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庄老板有空吧，我去拉趟砖，你来跟车完事请你喝酒。”电话那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行，我这边收拾牛圈刚完事，正好现在可以过去。”

“好，我车开出来了，你在街里商店等我。”

两个人说完话，有福就去停顿好铁锹、独轮车，又不忘和雇主打声招呼便离开了雇主家的院子，向街里商店走去。一边走着路，一边仍旧把手机扣在耳边装作给人打电话的样子。

快到商店跟前时，有福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十元钱烟的烟盒，从烟盒里扒拉着挑出一支二十元一盒烟的烟卷叼在嘴边，那是雇主抽烟时他正好在身边，雇主随意甩给他的那一支，他当时没舍得抽，便夹放在自己十元钱一盒的烟卷中，正等它到时能派上用场，现在正是时候。

农村的商店多是闲人聚拢的场所，冬日无农事更是人们饭后凑在一起插科打诨的去处。这其中有人眼尖，打老远便看见了庄有福一手掐着还未点燃的烟卷，一手握着手机向商店走来。便故意大声对身边的人说，“你们看，咱们的庄大老板来了。”在商店里闲坐人们的目光注视下，有福抖动着罗圈腿，大模大样地晃动着身体，颇有一种老板派头似的走了进来。

“哟，老叔在这呢。”有福一眼看见了那个眼尖的人，六十多岁，刀削脸，顴骨突出顶着豆腐皮一样精薄的面皮。两只如老鼠一般的眼睛却是活泛的很，在眼眶里滴溜打转。

“小子来了，这老板级别的，今个儿又要忙什么业务啊！”眼尖的人姓史，名字叫史利，他有个外号叫势利眼。屯中有用的人，他会多方巴结，而像庄有福这样的破落户，总会拿来讥讽取笑。

“一会去砖厂拉砖，老叔你家用砖不。用砖找侄好使，上砖厂那不是吹，别人上那去不嫩使，咱可好使。那的老板咱熟，你说用啥砖咱就能弄到啥砖，而且价钱比别人拉的砖保准便宜。”有福却是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道。

“我侄那还说啥，到哪都好使。认识的人多，也会办事。一般人他比不了，咋说老板级的呢？”史利嘴角冒沫，眯缝起小眼睛笑着说。

“那是，那不是侄吹，到哪咱都有认识人，天天电话不断，总有人找。”说着他又顺手拿起手机，原来巧合的是手机这功夫来电话反应震动了，不等再震动下而后铃声响起，有福便接通了电话。

“我快到商店了，你出来吧。”拉砖司机打过来的。

有福挂断电话，指着手机看向史利和周边的人说，“看看，一会功夫也不让你消停！”

“老板吗，就是忙。”周围几个人附和着。有福听了心里十分受用，自己在人前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啊！不免嘴间挂着笑，眼神却似乎瞬间凝滞了，沉迷人们夸赞中陶醉了一般。

“哟，还得说是老板。抽的是玉溪，行啊！咱们老百姓一般可消受不起。来，叔给点着。”史利看见有福嘴里的烟并未点燃，便颇有献媚似的送上打火机。

“嘀！嘀！嘀！”这功夫商店外汽车喇叭声响起，拉砖车到了。有福忙用手隔挡住史利递上来冒着火苗的打火机，“谢谢叔，忙了忙了，走了。”说着话，有福赶紧转身把那支烟又塞回烟盒里，心想着拉砖司机来的真是时候，再晚片刻，这支烟真的就要被点燃了，那样的话，自己以后遇到场合没有二十元一盒的烟可以拿出来，岂不丢了面子，那是老板级别的面子啊！

庄有福感觉十分庆幸地快步走出商店，隐隐竟有种逃也似的感觉，逃进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世界，那是真实虚拟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