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走那萦绕于耳的歌声，她便在玩猴的人那里逗留了一会。玩猴的人是一个凶悍、彪壮、结实、黝黑、留着络腮胡子、裸着上身的中年男人。他正一手拿了皮鞭，一手牵了拴猴的绳子，口里衔着个哨子，在命令猴子向围观的人群做各式各样的动作，敬礼啊，作揖啊，立正啊，稍息啊，飞吻啊等等，同时自己也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姿态，发出各种各样的怪腔怪调，以期求更多的人围观。随着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叶枚忽然觉得人们围观的似乎根本就不是猴子，而是那玩猴的人。玩猴的人弹、跳、蹦、跃，汗流夹背，身上脸上的脏痕随着汗水也一缕一道，活像戏剧舞台上的一个小丑。叶枚看着他蹦蹦跳跳得比猴子还要欢，便觉得他哪里是在玩猴，他简直就是在“玩”他自己，没有尊严，没有形象。可是这世上的穷人又有几人不是在玩自己呢？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不惜尊严，“人”这个字，也许于他们是无关的，只要能活着，能挣到钱，怕是让他们跪着学狗叫他们也是乐意的，而且还会沾沾自喜，瞧，我挣到钱了。
叶枚正兀自感触，这时玩猴的人一边向观众敬礼，一边叫猴子也向观众敬礼，其它几只小猴子都学着他敬礼了，但唯独有一只老猴子，不知怎的闹起了情绪死活都不向观众敬礼，于是玩猴男人便一边骂，一边挥动手中的鞭子，雨点似的落在了那只老猴子的身上，那只老猴子便转着圈的凄楚哀叫……
叶枚视线渐渐模糊，她仿佛就看见了自己也正像那只哀嚎的猴子，在嘶哑着生命里的最后一丝丝音符……她又记起了她来时的景象，她进发廊时的景象，她被赶出手袋厂的景象， 她手臂红肿吓人的景象……叶枚断定那个玩猴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幸福的人，可是他对那只老猴子却为什么就不能够做到丝毫的“同病相怜”呢？叶枚发现有人在看她，就急忙擦干了眼泪，茫然而去。
叶枚看着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不觉辛酸，不觉怆然!她想这形形色色的“人”与各式各样的“动物”又有何异呢？为了生存，为了生存的质量，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求食着：有的拐，有的骗，有的拼命，有的苦捱，有的坐享其成……她看到生──诚然是了无生趣，但是死──又毕竟是不那么容易。
叶枚来到了天桥，见桥栏杆处围了好多人，左一层，右一层，拥挤不透。叶枚不知道又是什么稀奇之事，挤了好半天，才挤到了里面，就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粉脸绒鼻，约十八、九岁的女陔正怀里抱着个包坐在那里，在她面前的地上也放了一张纸，纸上说她是湖北人，她爸爸在此地打工，她就趁放寒假来找爸爸，可来到之后，爸爸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不知去向，而她身上的钱又都花光，希望好心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朋友们给点钱给她做路费，她要回去上学之类。叶枚看着她就又想起了自己初来时的惨状，不免慨叹：同是天涯沦落人。叶枚给了那女孩她身上仅剩下的二百元钱，那女陔就忙站起身来，不迭声地道谢，然后便揉着眼睛，朝车站方向走去。
叶枚刚扭转身来，就被几个年青的和尚、尼姑围住，乞求她大发慈悲，做做善事。叶枚看着他们光光的头皮，一阵厌恶，就挣脱了他们。夜阑人稀，叶枚回到租屋，就想起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由那女孩就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家乡的草、木、花、溪，想起了爹娘兄弟。她迷迷糊糊脑际就闪过了各种画面，各种镜头，杂乱、无章、恐怖……她觉得有人卡住了她的脖子，她就拼命地挣扎，而又挣扎不起，她似乎又听见了有人在敲门，她便大声地喊着“救命……”
“叶枚，你怎么了？”门被打开，一个男人就快速而急切地走近了她的床边，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是谁？”她问，但她立即就又知道了他是谁，她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抱紧了他，哭泣起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别怕!别怕!”他拍着她的背，“刚才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我梦见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拼命地想掰开他的手，可怎么就是掰不开……”她在他的怀里嘤嘤哭泣。
“有我在，你不用怕，不用怕……
当叶枚醒来的时候，太阳已透过窗子射了进来。叶枚下了床，撕下了那天的日历，然后便坐在了桌前，拿起笔就在它的上面写下了：匆匆，太匆匆，林花谢了春红，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你后悔了？”叶枚正兀自对了那页日历发呆， 徐清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抱住了她，嘴唇贴在了她的耳际，轻声地问。
叶枚回过头来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饭!”他说。
“我不想吃。”她摇了摇头说。
“不吃饭，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我要你抱!”她柔柔地搂住他的脖子，柔柔地说。
他抱起她在房内转了一圈，然后他把她放在了床上，盖好了被子，说：“你躺着，我去买些吃的。”
“不，我不要你走。”她从被里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还想做──”
“呸，臭不要脸!”叶枚娇嗔怒道。
“乖，听话，好好躺着，我去去就来。”他说着就把她的手放回了被里，便走过去开门。
“我不要你走嘛!”她说着就一骨碌爬下床，挡在门前抱住了他。
“好，好，不走，不走，小心冻着。”他说着又将她抱回了床上，盖好被子，拧了拧她的脸说，“你呀!比我女──儿还会撒娇。”
“什么？你女儿？”叶枚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脸当时就变了色，像被宣判了死刑一样，“你有女儿？”
“当然没有，瞧你紧张的样!你肚子还没大，我怎么会有女儿？”他搂过她的头，戏谑似的说。
“那你刚才怎么说你女儿──”叶枚不相信地看着他。
“刚才我意思是说，你撒起娇来就像个孩子，所以随口就说你象我女儿了？”
“你不骗我？”
“傻瓜，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要是骗你，还能坐在这儿陪你过年吗？”他说着将她搂得更紧。
“你真的不骗我？”她看着他，不知怎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他看着她，由不得眼睛一阵潮润，把脸贴在了她的脸上，于是他们的泪──就混合在了一起。
“我会不会有……孩子？”过了半晌，她问。
“你希望呢？”他反问。
“我……我不想有孩子。”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既然不知道，干吗非要说不想要？”
“徐清风，我……我怕，我真的好怕？ ”她再一次依在他的怀里哭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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